傅谭舟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身淌血的浮廉,再看不远处痛苦挣扎的浮昙,神情似有些恍惚。半晌,他屈膝蹲下,伸开手臂,好像要抱起浮廉。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刮来一股邪风,乱石穿空、风沙呼啸,紧接着天摇地动,脚下的山坡龟裂出一道裂痕。流霜搂住沉妆飞快地逃开,震惊道:
“怎么回事?”
千府山庄众弟子人人自危
整个山坡几乎瞬间塌陷进去,与此同时,山坡外,虞芳将荷华剑插入大地,蓄入内力朝山坡再次迸发,顷刻间土地崩裂,逼得千府山庄众人纷纷撤离。翻滚的泥土树枝迎面扑来,骇得夏随锦捂住胸口,一连退了好几步,说:
“就是现在!”
于是,虞芳飞入烟尘滚滚的山坡中,身形快地如同虚影,瞬息间便没了踪迹。
夏随锦抚着胸口,暗叹:这是修习多少年的修为啊!这种程度,据他所知连父皇都做不到。
待烟尘尽散,绿树茂盛的青青山坡已塌陷成了一个巨坑,湿润的泥土中除了一把断剑,什么都没有。
夏随锦心道:成了!趁众人不备,他猫着腰,鬼鬼祟祟地溜走了。
直到晚上,夏随锦、虞芳二人才回到千府山庄。后日便是武林大会,按理说庄主该跟各帮派门主集会议事,可庄内静悄悄的,一眼望去游廊、亭台竟无一人把守。他二人犹入无人之境,星夜黯淡月华灼灼,整个千府山庄虫鸟鸣叫清晰可闻,唯独不见人声。
“这,难道是我做梦?”
吓得夏随锦拍了拍额头,想到当初沈玲珑走火入魔,将薛家堡屠杀殆尽,难道浮昙也毒火攻心狂性大发?不过浮昙现在的模样,估计拎不动刀,更何况还有傅谭舟在。
他匆忙赶往静室,只见诺大的院落门前黑压压跪倒了一大片弟子,个个神色悲痛,眼中似乎泛有泪光。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这么大的阵势,难道说傅谭舟……啊不对,庄主死了?”
噬心草之毒发作,傅谭舟取出了心头血救浮昙?
后天便是武林大会,他心里将此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觉得傅谭舟取心头血救亲子的可能性极大,要是他死了,谁能顶上?天下第一剑江寒山还是江老爷江枫?
夏随锦走进静室,看到流霜跪在石板上,眉间愁云惨淡,通红的眼眶干得已哭不出泪来。她面前是守在床前纹丝未动的傅谭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怎的,他觉得傅谭舟的眼神是寂灭空洞的,如燃尽的烟灰毫无半点儿活气。
他开始相信傅谭舟真要剜心救浮昙,要真是这样的话,武林大会可怎么办哟?
夏随锦忧心忡忡地离开静室,忽地想起:
“怎么不见萧慕白?”
虞芳道:“你不阻止?”
“呃……阻止什么?”
“傅谭舟要拿命换浮昙的命”
“这个呀”
夏随锦丝毫没觉得什么,说:“人家是舐犊之情、血脉至亲,我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虞芳认真道:“傅谭舟会死的。”
说完,似是觉得不够,又咬字很重地说:“会‘死’的。”
“……人都会死的。等、等等,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傅谭舟要死了,我作为受他关照多年的晚辈,应该去阻止……这样的?”
虞芳点头,说:“是的。”
“哈哈芳郎你要笑死我么!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外边儿怎么说的,噢说傅谭舟是朝廷安插在武林中的一条狗,虽然听着像骂人,但话里的理儿是对的。傅谭舟死是板上钉钉的事没跑了,其实我也很伤心很难过的,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该办的事儿还是要办,以后千府山庄的路怎么走也要谋划清楚,不然武林那个打打杀杀、这个心怀不轨,岂不全乱了套?”
虞芳又迟疑着问:“为何你……看上去,一点也不伤心?”
“伤心不伤心不是写在脸上的,更何况事有轻重缓急,武林大会最急。我得先把武林大会的事儿搞定,才会有闲心跑到傅谭舟那儿哭鼻子抹眼泪。好吧,即使不哭哭啼啼,每年清明时节的纸钱是少不了的,这个我可以保证。”
二人正说着,忽地另一道声音霍然响起,月圆之夜随寒风一波吹来:
“二人,义父尚且安康,不宜谈论身后事。”
吓得夏随锦一激灵,跳到虞芳身后,喊:
“谁?”
“……是我”
听这声音沙哑醇厚,且带着含糊的鼻音,仔细琢磨地下,觉得很耳熟。
虞芳提醒:“萧慕白。”
“哦对,是他的声音。芳郎啊,你可真心细,这都能听出来。”
虞芳疑惑地眨眼
“夸你呢!”
其实,这是很小的事情,但是,夏随锦很难受地承受:他吃醋了。
——为什么?!
那声音嘶哑含糊,他都听不出是谁,虞芳却一听就知道是萧慕白,这、这是平时对萧慕白多在意才能对他的声音这么熟悉?
夏随锦扯了下嘴角,不开心:“今晚上,分开睡吧。”
“为何?”
“不为何,我生气了而已。”
虞芳:“……”
扒开灌木丛,看到不远处的禁河石桥上坐着一个人影,立即心惊胆颤地想:不会要殉情吧?
“不不不,浮昙还没死呢,殉情还太早。”
夏随锦钻过灌木丛,挥了挥手说:“萧大侠,赏月呢?来,算我一个。虞芳,你拿取一坛酒,咱们小酌一杯。”
云雾中看见一盏闪烁的明灯,那是沉水阁,沉妆还没睡。懵懂无邪的少女第一次开窍,竟然不是对江畔,而是对没见过几回的浮廉。他不禁想,要是江畔知道了,恐怕会哭得很伤心。
萧慕白也望着那盏明灯,双目麻木、脸色灰白,看上去吹了很久的冷风,故长发显得凌乱不堪。
夏随锦几次欲言又止,问:“你怎么了?”
英俊的面庞尽是颓废之色
萧慕白说:“对不起……”
白天,他也是这样对浮廉说“对不起”的。
“容我说一句不客气的,萧大侠这双手,上至八十老翁、下到牙牙学语的稚子,还有手无寸铁的妇孺,但凡犯了大错,你都拔出凌霄剑将其了结,且一招毙命,从未有过迟疑。那浮廉先劫走沉妆,又先后重伤流霜、浮昙,横竖都是要死的,即使你不杀他,傅庄主也会杀,所以,你不用如此自责。”
萧慕白却道:“我从背后偷袭,实乃小人所为。”
“萧大侠,那是情势所迫!我们都知道你是光明磊落,从不趁人之危的侠士。何况,不管正面捅、背面捅,都是为了捅死浮廉,结果是一样的,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这时候,夏随锦实在很想说他“迂腐”、“不同变通”,跟虞芳一样的臭毛病。但人家是真侠士,他是伪君子,没立场说三道四,只能耐着性子安抚。
“你要觉得对不住浮廉,清明时节多烧点儿纸钱就行了。可别想不开跳河。”
“仁王爷真风趣”
“我是真的担心你,不过,我更担心傅庄主。”
夏随锦皱起两条长眉,眼皮无力地耷拉着,整张脸看上去很忧虑。他先幽幽叹了口气,才说:
“浮昙中了噬心草之毒,要至亲至爱的心头血才能解,我看傅庄主……唉你是不知道,整个山庄的弟子都跪在静室门外,流霜在里面跪着,看他们悲伤的模样,傅庄主是拿自己的心头血给浮昙解毒了。”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看萧慕白的反应。
“浮昙此人,我不了解,暂不作评论,但傅庄主是这千府山庄的主人,还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高山景行,人人称颂。我作为受傅庄主关照多年的小辈,说实在的,我不想傅谭舟死,往狠里说,他算我半个爹,至于浮昙……呵,是死是活跟我何干?”
萧慕白靠在石桥上,双腿悠然交叠,看似赏花赏月赏良辰美景,可通身散发出来的浓郁又沉重的气息像是一摊抹不开的阴云,让夏随锦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见他是何反应。
“萧大侠,我知道你喜欢莫愁,可那个莫愁是假的,浮昙才是真的。你可不要学沉妆,被迷惑了心智而不自知。”
“你……”
萧慕白忽地张开了嘴唇,有气无力地说:“……你觉得,浮昙爱我么?”
夏随锦立即坚决地摇头,道:“不要问我。我现在恨不得跑去一刀捅死了浮昙,好让傅庄主活着。”
“我,我只是觉得,可能……”
萧慕白双眼迷离,说:
“哪怕是一点点,至爱的话,也许可以……”
夏随锦适时闭上嘴,余下的让他自己领会。
“小苏!”
这时候,虞芳站在石桥外,身形萧索。
第43章 第四十三回 朱砂血
“这酒喝得真不痛快……来来!再喝,芳郎陪我喝!”
夏随锦骑在虞芳的背上手舞足蹈,两条不安分的手臂圈住他脖子,轻轻吹气,说:“真愁人,总让我做这些遭天打雷劈的恶事,我会下地狱的,萧大侠是好人,我真羡慕他能做好人。”
“你也很好”
“不不,我不好!我爱记仇、心眼儿小,堂堂仁王爷,还老是搬弄是非,就刚才我还吃你的醋了。唉越想越觉得自个儿小家子气。”
夏随锦伸出手指头,一样一样地数落,数到最后又很生气,大力拍虞芳的肩膀说,“我跟萧慕白勾肩搭背,还跟沈南迟睡过一张床,你为什么不吃醋?!”
虞芳道:“曾吃过的。”
眉尖儿一挑,“什么意思?”
“你说你只喜欢我。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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