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君上抬爱。”司幽叩首,“当年顾重明与孩子都多亏了君上,臣心中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们随在后阵,这会儿应该到了。”
司幽请退离开,不多时领着顾重明和宝包来了。
顾重明病中虚弱,此时忐忑地强打精神,宝包却很兴奋:近来的一切都太新鲜了。今日进了这又大又富丽的屋子,新奇之余还有点紧张,便牵着顾重明的手,微微缩在他身后,偷偷地四处瞧。
顾重明走到阶下,恭敬地屈膝跪倒,一拉身旁的宝包,低声道:“快跪。”
宝包很好奇,他从小谁也没跪过,不知这个动作的含义,但见爹爹这么做了,就也将小腿一弯,懵懵懂懂地望着前方的人。
顾重明轻轻扶着宝包的后脑勺叩首。
“罪臣顾重明携幼子拜见君上,叩谢君上大恩。”低声对宝包说,“你刚出生的时候瘦小体弱,多亏君上养了你一个多月,你才好起来,快叩谢君上大恩。”
宝包没全听懂,但隐约明白这个人很厉害,这件事很重要,便听话地奶声道:“叩谢君上大恩。”
童真稚气的模样十分可爱,萧玉衡的心不觉变得柔软,道:“你正在病中,孩子尚小,都无需多礼,快起来吧。”
顾重明领着宝包谢恩起身,然后便老老实实地站着。萧玉衡见他远不如当年那般神采飞扬神气活现,想必是受了不少苦,心中怜悯,便道:“小幽,听闻你要找北境的神医申合子,在此之前,就先让本君随行的太医为顾重明医治吧。”
司幽一喜,与顾重明先后谢恩。
宝包揪着顾重明的衣角,听懂了这个人是要给爹爹看病,顿时觉得他是好人,连忙也说:“谢谢君上!”
萧玉衡一听,开怀而笑,温和地道了句“不必客气。”
宝包见他脾气好,不太害怕了,也笑起来,还拽了拽顾重明的手臂,踮起脚自以为很小声地说:“爹爹,这个君上要生小宝宝了!”
顾重明连忙捂住他的嘴,严肃道:“君上没有问话,你不可开口。”
宝包愣愣地看着顾重明,爹爹从未对他如此严厉过。
萧玉衡却不在意,反而从阶上下来,走到宝包面前,俯身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微笑着说:“正是,而且我家中还有两个孩子,只比你大三个月,以后若有机会,你们可以一同玩耍。”
司幽与顾重明对视一眼,萧玉衡此话似乎在暗示什么。
宝包自然开心,道:“好啊,我叫宝包,他们叫什么?”
“一个叫元思,一个叫清惠。”
“清惠?”宝包摸摸头,“是女孩?”
萧玉衡点点头,“是你的小姐姐。”
顾重明再去看司幽,一脸求救的表情,司幽回了个无奈的眼神给他。
宝包浑然不觉爹爹的紧张,只觉得眼前跟他聊天的人很和蔼亲切,更加大胆地伸手碰了一下他隆起的肚子,但手指尖只是刚刚挨上,就被顾重明抱住往怀里一扯。
“宝包你做什么?”
宝包抬头惊讶地看爹爹。
顾重明向前垂头,“君上恕罪,是罪臣疏于管教。”
“无妨。”萧玉衡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摸了摸宝包的脸颊,“你方才想说什么?”
宝包看看顾重明,再看萧玉衡,怯生生道:“我想问你肚子里的小宝宝叫什么名字?”
“他尚未出生,还没有名字,等他出生取了名字,我一定告诉你。”
“嗯!”宝包开心地点头,又抬头得意地看顾重明,似乎在说爹爹你太大惊小怪。
拜见完毕,司幽带着二人回到自己的居所,顾重明总算松了口气,斜靠在司幽的床上,劫后余生般连连叹气。
“爹爹。”宝包站在他腿边,一脸委屈,“你刚刚凶我。”
顾重明便将他抱起来放在腿上,揉脑袋揉脸,“宝包,爹爹不是故意凶你,但你可知道方才那是什么人?”
“君上?是什么人?”
“那是天下第二大的人,我们一个说不好做不好,就有可能……”
“不要吓孩子。”司幽站在一旁,“君上与我透过气,此事他不会管。方才你也看见了,他很喜欢宝包。而且,我呈给陛下的折子按理说早就到了,但始终没有下文,这就说明……”
承宣帝很可能是故意当没看见,有心放他们一马。
“我明白。只是……”顾重明面色忧虑,“大幽,我虽然不再后悔自责,但我、我现在怕死,我终归是罪臣,我怕我们……”
司幽自是明白他的心情,走上前像他摸宝包的脑袋一样抚摸他的脑袋,笃定了宝包听不懂,直言道:“这般怯懦,如何做我的夫君?”
顾重明抬头。
司幽对他一笑,“如今北境将士皆知你我的关系,他们正等着看你有多少能耐,是否够格娶我?”
顾重明眼眸中露出神采。
“此次戎国行刺,周文章豁出性命立了大功,君上对他已有改观,或许会早些放他回去,反观你……”
一说这个顾重明就受不了了,晃着小龙角刘海瞪着眼大叫:“那就让他们等着瞧!看我到底够不够格!看我是不是比那个阴阳怪气的神经病更厉害!”
司幽满意发笑,宝包在一旁转着眼珠子瞧。
当夜,司幽如约摆了烤炉——原本是想架上篝火摆上酒水与将士们同乐,但考虑到周文章重伤,怕窦将军难受,便只在自己院里小打小闹了一下。
但即便如此,自烤自吃鲜嫩的生菜生肉,于宝包来说亦是大开眼界。
他开心极了,行动言语间十分兴奋,只是自从他知道了司幽也是爹爹,还不准说出来之后,就无法像从前那般随意坦荡了。
晚上睡觉,宝包离不了顾重明,司幽觉得既没有相认,又怕三人同榻影响顾重明休养,仍是去了外间睡。
几日后,戎国新君向萧玉衡承认自己是受奸臣蛊惑,脑子一糊涂才决定行刺,如今已十分愧疚,请求以两国和气为重,放他回去,他保证绝不再犯。
同时,戎国国师再带使团,押解着那个所谓出谋划策的奸臣,备下重礼前来请罪。
萧玉衡开门迎客,摆上酒宴款待来者。
戎国国师将五花大绑惨遭拷打的奸臣押上殿来,极言其奸恶及戎国国君的仁慈不易。
司幽坐在一旁饮酒听着看着,心想这定是从死囚牢里随便提出了一个人,萧玉衡亦不为所动,淡淡道:“今日大夏款待友邦,如此血腥不太妥当,先将人带下去,准备歌舞。”
他想以静制动,等戎国自己露出马脚。
一拍手,一个穿着青纱衫,还以青纱遮面的中等身量的男子抱琴而入。
萧玉衡一疑,他准备的歌舞,并非这个。
男子行到殿中,跪坐于地,将琴放在身前,礼毕抬眸向前一望,双眼溜圆。
司幽与萧玉衡一惊。
……顾重明?!
他穿成这样,代替了那些表演的人,要做什么?!
第50章 叫你大将军爹爹
顾重明只抬了一下眼, 仿佛是刻意给萧玉衡及司幽看,然后便谦慎地垂下眼眸,跪坐琴后,双手覆于琴上,抚按拨挑。
琴音低回,古朴流远,顾重明随之而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司幽执起酒盏,凝眸望着他,这般故作不识的疏离感让他很是新鲜, 站在侧面审视顾重明,便发现了许多从前忽略的东西。
譬如他不单只动如脱兔,还可静若处子,褪去活泼可爱, 成为一个捧卷展读的温文书生。
他虽未看自己,可这琴音歌曲却像是给自己传情。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司幽低眉一笑,心想“君”已知晓,并早早地上了你的贼船。
一遍唱毕,顾重明手指一拨, 琴音转急,似乎是急切地想要告知什么。
司幽抛却私情,蹙眉去想他此来的真意,扭头看萧玉衡, 萧玉衡轻轻地将衣摆提起,司幽恍然大悟。
知会妥当,萧玉衡对戎国新君道:“大王觉得此曲如何?”
戎国国君根本没有听曲的心情,敷衍道:“好,很好。”
萧玉衡一笑,“此曲乃是专为大王准备,其中有个谜题,要请大王猜。”
“哦?”戎国国君总算来了点精神,“猜什么?”
“猜一人。”
戎国国君露出疑惑。
“本君给大王两条线索:其一,此人就在大王五步之内;其二,此人与此曲曲名有关。”
戎国国君摸不着头脑地看周围,“曲名……”
“此曲名为《越人歌》。”
司幽淡淡一语,将腰后的鸳鸯钺搁在案上,看向戎国国师。戎国新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变了脸色。
恰在此时,琴声铿然一停,尾音轰鸣,顾重明起身拉下面纱,挑眉昂然,对戎国国师道:“林瑜林大人,越国一别,您从越国副相变成戎国国师,真厉害!”
“你……”戎国国师看到顾重明的脸,大惊,“你是……”
“我就是当年困于越国十二载的文国质子,当年提议给我下毒,要置我于死地的人里就有你一个吧?我没有死,你意外吗?!”顾重明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厉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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