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伯没有丝毫避忌,在顾重明刚一被粗暴地扔进暗室将四肢反剪缚成寒鸦凫水式时就出现了。
满面威严,气势汹汹。
顾重明仅靠上身撑着地板,别扭地抬头望,定国伯的身影更显雄壮。
“一个末流小进士,也敢打定国伯世子的主意,胆子挺大。”司行负手睨视,鼻孔里出气。
顾重明扯开嘴角,“定国伯谬赞,下官不敢当。”
“老夫听说过你的事。短短时日就博得萧使君的欢心,又在夏祭上有那等作为,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老夫请你来的意图。”
“知道。请大人明言,下官才好思量。”
“爽快。”司行负手踱步,“两条路,要么同幽儿断干净,要么就哄着他,一切行事听老夫的。作为报偿,今后朝中老夫为你撑腰。两年之内,许你入机要司部,官升三级。金银财帛之类,你尽管提。”
顾重明嘴角缓缓一勾,“若下官想要定国伯府全部家产,可以吗?”
司行脚步一顿。
顾重明冷笑,“我若司幽成了亲,等到大人您一薨,府中一切就都是我的,我还坐拥朝中第一美人,如此算来,两年三级实在不入眼,紧贴司幽才是更明智的选择。大人,您说是吗?”
“你耍弄老夫?”司行猛地捏住顾重明的脖子。
顾重明梗着脖子喘息,“堂堂定国伯将儿子的终身大事当作生意来谈,可笑。”猛地甩头脱出司行手掌,“不必多费唇舌,出招吧。”
司行盯着他片刻,忽而不甚介意地讥笑了一声,转身出门,侍卫首领立刻跟上。
“老爷,是否通知世子?”
“不急,让那小子先尝尝苦头。”
顾重明早料到有今日,只是不想竟来得如此之快,但这时机倒也刚刚好。
为了找个稳妥的放火人,他花了不少银两;先前被司幽拆穿他租衣裳相亲,丢脸极了,一气之下买了许多新衣,又赶上罚俸,本来还发愁日子怎么过,如今可好,一切迎刃而解。只是……哎。
他那些新衣尚未怎么穿,司幽都没看到。
他是朝廷命官,又在承宣帝及萧玉衡面前露了脸,定国伯断然不敢私下发落了他,亦不敢直接用刑拷打。
那么,他会怎么折磨自己?
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推开,暗淡的月光吝啬地跑进来,正被困意席卷却又碍于尴尬的姿势无法入睡的顾重明眯起眼,只见两条腿不断靠近,危险的气息越来越浓重。
他被捏住下巴,扯过脑袋抠开嘴。
气味诡异的液体对着喉咙直接灌了下来,甫一入腹便是翻江倒海,一阵难言的不适之后,腹中仿佛有个阀门被打开了,强烈的倒抽之力令他本能地张开嘴,任凭秽物涌出。
来人在一旁静静地看,等顾重明呕完了这轮,刚一滚离地上的秽物,就又抠开他的嘴,再一碗灌下去。
顾重明这才看清,那人一手端着碗一手拎着壶,看来是要长期作战。
那药很猛,第一碗已经让他呕尽了腹中之物,再一碗下去呕出的就是酸水,到了第三第四碗,他已然什么都呕不出,仅能在腹中和胸口不上不下的憋闷痛苦中半张着嘴,恨不得以头抢地。
看守他的人自然不会让他如愿。
每过半个时辰,在他即将力竭昏过去之时便灌一碗,整整一夜,他浑身的虚汗出了又干干了又出,最后双目涣散面色灰白,连哼唧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这么狠的老爹,司幽从前的日子该多难过,哎。
晨光熹微。
他如一滩烂泥窝在角落里,看守的人问:“你可愿听定国伯大人的话?”
顾重明嘴角艰难地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做梦。”
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甫一说完,他便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
看守一愣,抬腿踢他一脚,顾重明骨碌碌滚了几滚,肚皮微微起伏。
看守放了心,转身出门。
不多时定国伯前来,颐指气使道:“你还挺有骨气。但老夫告诉你,你若不配合,幽儿也会跟着遭殃,你最好想清楚。”
“呵……”听到司幽的名字,顾重明又找回了一丝气力,他从齿缝中挤出低低的冷笑,回想着司幽嘲笑他逗弄他的模样,断断续续道,“他那么厉害,就凭你们,能奈何得了么?呵呵……你这个当老子的,就是因为……管不住他,才会拿我下手吧?我若上钩……才是可笑……”
司行双目怒瞪,“不识抬举?好。接着灌。”
暗室中又只剩下了顾重明及看守二人,催吐的药物照旧半个时辰一碗,顾重明拼命吊着一口气,守着最后一丝清明的意志。
他想看到司幽前来救他时,那潇洒英勇的模样。
那一定就像三年前,文国都城上安被破,国灭之际,他不知该何去何从,唯愿一死了却残生,却在喧闹的人群中蓦然看到领兵入城的司幽时一样。
那时,大夏的玄甲军威风凛凛,司幽当先跨于战马之上,面容如月清冷,身姿如日辉煌。
那便是他最渴望的模样。
然后他改变了主意,他不想死了,因为他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顾重明露出苍白的浅笑。
他的司幽,就快来了吧。
司幽抱着小虎站在定国伯府门外,心中亦喜亦忧。
今日一早,太常寺无故不见顾重明应卯,探查家中是一夜未归的模样,他以为仍是夏祭上的刺客报复,担心顾重明有生命危险。如今看来生命危险不会有,但被定国伯府绑走的事实,远比刺客更能激出他心中的恨意。
司幽蹲下身,将小虎放在地上。
小虎抬起脑袋急切地嗷呜,司幽轻声安抚:“你先回家,他不会有事,稍后我带他去看你。”
小虎便又嗷呜一声,“嗖”地跑了。
司幽站起身,腰悬鸳鸯钺,倒提斩风槊,径直步向那扇他许久都未沾过的自家大门。
利器加身,司幽仿佛黑暗中走出的阎罗,冷月寒星般的双眸压抑着杀气。
定国伯府的家丁侍卫不敢反抗、不敢询问,甚至不敢上前,仓皇打开大门后就惊恐地连连后退。
司幽浑身煞气,从前院通过回廊,步入内院。
这个地方他一刻也不想来,他唯有不断去想顾重明才能勉强阻挡心中的痛苦。
司行带着护卫从正厢急急赶来,一看司幽的模样,大怒道:“兵刃在手,你心里还有没有规矩二字?”
司幽停下脚步,“我奉使君之命代巡九寺五监,顾重明身在太常寺,他的事,我必须管。定国伯无故抓人,心中又是否有规矩二字?”
“放肆!你在跟谁说话?!”
“方才所言乃是于公,于私……”司幽目光一暗,“父亲大人,请不要插手我的私事。”
语毕提步上前,司行左右的护卫欲加阻拦,被司幽一挥斩风槊轻松挡开。
虽然常年在外,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这个府苑里的每一间房、每一座廊、甚至每一块石头每一株花草。哪里惯于囚人,他也清楚得很。深埋在血液中的铭记让他痛苦,越是痛苦就越发清醒,越是清醒就会迸发出越多的恨意。
后院角落里,他一脚踹开暗室的门。
盛夏正午刺目的阳光下,顾重明颤抖的身体、蓬乱的头发、蜡黄的脸,明明委屈无助却努力露出希望与笑意的目光,以及在见到他之后终于放心晕过去的样子,全都暴露无遗,无所遁形。
司幽胸口窒息,愤怒几乎灭顶,手抖得连斩风槊都差点滑落。
他拼命克制,弯腰抱起顾重明,臂弯中的重量与几日前救他抱他时截然不同,这便是这一夜的后果。
“这是最后一次。”
司幽凝视着站在他面前的父亲。
“我再说一遍,这,是最后一次。”
目光冰冷,面色煞白。
定国伯府阖府注视之下,他抱着顾重明一步一步走出去,缓慢,却无半点迟疑。
如同十三年前,年仅八岁的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跨上守候在府门外的小黄,颠簸中,顾重明有些转醒,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怀抱自己的人,接着踏实地合上呆滞的双目,缩进那坚实而温暖的胸膛。
“司将军……”
“叫我阿幽。”司幽轻声道。
“不要。”顾重明闭着眼睛含糊地嘟囔,“窦大人就叫你阿幽,我不要跟他一样。”
司幽宠溺地微笑起来,“那你打算叫我什么?”
“嗯……萧使君叫你什么?”
“平时喊名字,偶尔会喊小幽。”
“都给他们喊完了……”半睡半醒的顾重明面露不快,固执道,“我要跟他们都不同。”
“好。”司幽眉眼温柔,仿佛春风吹起湖面,暖玉捂在心尖,“你慢慢想。你方才要说什么?”
“我要说……”顾重明在司幽怀里动了动,手指轻轻攀上他的腰带,语气极尽依赖,“我要说,我好累啊……”
司幽将顾重明的脑袋按在胸口,“睡吧。醒来就到家了。”
第12章 这种事还能后悔
小虎历来是无视门锁直入院墙的,但这回它却没有一头扎回自己的小窝,而是始终蹲在院外,焦急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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