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老肖呢。」
「嗯……」
孔一棠唉了一声,她往后一仰,注视着雪白的天花板,鸡毛掸子有以下眉一下地敲着一边的扶手,总觉得眼皮直跳。
大概是真的很累了。
「那你也吃点东西。」
她还是不放心地嘱咐。
应昭嗯完就匆匆挂了电话,继续跟肖文琦说事儿。
到疗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秋风带着凉意。
车开进停车场,应昭带着小阳上楼。
她很久没来了,当初跟乔含音说断了的时候她就狠心没再来,但护士带路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这些日子有人来看过他吗?」
护士在这家疗养院待了很多年,对应昭的印象挺深刻的。
「这段时间的话没有,去年的时候那个乔小姐来过一次。」
她说完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应昭,毕竟这对姐妹的事儿稍微有点关注的人都知道。她本来是不关心这些明星事的,但应昭也算是疗养院的老熟人了,家里女儿嘟嘟囔囔,她也去看了看。
应昭:「这样啊。」
她也没再说话。
小阳没跟她进病房,应昭在日光灯下看了看身上不再插着针头的男人。
即便没有知觉,也是会老去的。
面容安详,也够了。
她一句话都没说,没过多久肖文琦来了之后两个人一起跟车把人带到了殡仪馆。
肖文琦一路唉声叹气,拎着丧葬店匆忙买过来和吊唁用的东西跟应昭说:「说到底还是变成了你的事儿。」
应昭一声不吭的。
肖文琦:「你待在这儿,我去拿个疗养院的东西。」
小阳还在那边弄最后的手续,应昭想着还是她去吧,刚站起来,肖文琦就把她按了回去,「我去吧,瞧你这样儿。」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你不是怕了吧?」
应昭被她给逗着了,「得了吧。」
有什么可怕的,她又不是第一次来。
这种把人烧成灰烬的地方倒是窗明几净的,大厅登记的工作人员是个中年男人,一边把表格递给应昭的时候还一边问:「死亡证明呢?」
应昭把疗养院开的死亡证明递给男人。
男人还在回自己手机的微信消息,心不在焉地在电脑登机之后把序号递给应昭,「停灵都置办好了吧?」
应昭嗯了一声。
说是停灵,也不过是后面被标着序号的小房间,黑色的移门关得紧紧的,远远看一格一格都像一口棺材。
只不过有亮光而已。
非自然或者在家故去的都是在这样的地方停灵的。
多算点日子,约等于二十年吧,她也来过这里。
好好的人,昨天还穿活人的衣服,吃活人的饭,求神明保佑。
第二天就变成了穿死人穿的衣服,连吃饭也要让人把香插在饭里一遍遍地喊,也不用求神明,就具备了保佑子孙的能力一样。
帮忙的师傅料理好一切,在烛火中对站在一边的漂亮女人说:「过来上柱香吧?」
肖文琦叫来的人,那种旮旯角的地方红白喜事好像都摆脱不了习俗,即便城市里的人嘴里挂着科学,可一到这种时候,又开始遵规守矩。
应昭上了一炷香。
在这样的地方一切都是从简的,师傅站在一边跟一起帮忙的人抽烟,说得很小声,「听说这个不是亲生女儿呢。」
「不是?不是女儿谁会这么上心啊。」
「……」
晚上风大,肖文琦没过多久就来了,跟那几个料理师傅在说话。
应昭手插在口袋里在一边站着,她一边摘下耳坠,一边叹了口气。
今天肯定是走不回去了。
她往右边的一个小亭子走过去,想给孔一棠打个电话。
小亭子的背面就是正门,可以看到进出的车辆。
这个点来这种地方也只有家里有逝者在这里的人了。
她虚虚晃晃地看了一眼,然后低头拨通了孔一棠的电话。
孔一棠刚吃晚饭,旁边还有蒋航的声音,「哎哎哎,下着,别又说我作弊。」
「玩象棋?」
孔一棠瞪了蒋航一眼,然后说:「是啊,蒋航下不过我让我让他。」
「二棠你说谁呢,谁让谁啊!」
「我表哥让我让他啊。」
孔一棠说得理所当然。
应昭笑了一声,「那你好好下,早点睡觉,我这边守夜就走不回去了,总不能让老肖替我。」
「真是的……」孔一棠在那边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来,到应昭耳边的时候都是气音,「晚上冷,车上有备用的衣服吧,多穿一件。」
「知道知道。」
应昭刚挂完电话,想往回走,突然感觉身后有脚步声,才刚一回头,就被人蒙住了眼。
是个女人,靠过来的时候应昭就察觉到了。
她的心里闪过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测,她也不挣扎,「乔含音?」
蒙住她眼睛的手汗津津的,在她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最后还是松开了。
夜风吹来,还能听到树叶沙沙的声音。
这个亭子的光源只在一侧,是不知道从哪里接过来的黄色灯泡,还不是很亮,污垢盘踞在上面,又使得光亮微弱了几分。
但并不妨碍应昭认出这张露了一点的脸。
短短的头发,戴着黑色的口罩,中分的头发,露出额上一道有点深的疤痕来。
乔含音嗤了一声,「以前喜欢我的时候叫我含音,现在你真是太冷漠了。」
她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黑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头,下身一件宽松的运动裤,脚上的运动鞋都是黑色的。
宽大的衣服暴露不出她的曲线,应昭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人除了眼神没有一点像乔含音。
「你爸过世了。」
应昭也不紧张,虽然孔一棠跟她说过乔含音跟聂齐混在一块指不定捣鼓什么鬼玩意。
旁边是草丛,还能听到虫声。
应昭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她的高跟鞋都没有换,其实这么奔波脚后跟都很疼。
「我知道。」
乔含音还是盯着应昭,「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应昭低头,打开手机相册,把之前肖文琦给她看过的那张照片给她看。
乔含音看了几秒,又把视线移到应昭身上。
她看着应昭,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想她,虽然这种情绪对她还说还是插在心口的一根刺。
她不想承认,但的的确确存在。
应昭瘦了。
是因为我。
她又开心起来。
「你怎么知道那个是我。」
应昭:「看一眼就知道了。」
乔含音笑了一声,「你这样让那个瘸子知道她会不会气死?」
应昭没搭理她的阴阳怪气,「本来就是,我把你养大,要是看不出来,这些年也都白过了。」
「去上柱香吧。」
应昭往停灵的地方走,被乔含音一把拉了回来,她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双红着的眼,「你永远自说自话。」
她说完又低下头,把应昭往另一边拖。
另一只手把口袋里的东西又往里塞了塞。
「你现在想干什么,直接说吧。」
应昭挣开乔含音的手,看到对方左手腕上系着的发绳,又马上移开目光。
乔含音抬眼盯着她,一行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最后没入口罩里。
「跟我去一个地方,不然我现在就……」
乔含音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伸出来的时候拿出了一把刀。
应昭反而笑了一声,「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点也不怕,大概是一瞬间的生死让她有点麻木了。
这种威胁都微不足道,又或者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己不会受伤的预感。
乔含音指着的地方是对面的一座山,与其说是一座山,不如说是一个小土堆。
没走几步就到了顶头。
风呼呼的,低矮的山头,能看到远处市区的灯火,乔含音坐在地上,喊了一声应昭。
应昭站在一边,叹了一口气,「要说什么?」
「如果没有孔一棠,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第89章 土堆
应昭穿着的高跟鞋鞋跟很细,虽然不是恨天高,但走了这么多路,实在是累。于是踢掉了鞋子,拎着,站在一边。
乔含音问的时候眼神还落在应昭身上。
今天月亮挺大,但没有星星,月亮也是长毛的,和电影最后那一幕圆月高悬,女人寂静站在河边的场景不太一样。
乔含音也去看了今天的点映。
这半年多的时间对她来说很漫长,好像把她从一个浑浑噩噩的状态彻底地拉着出来。
但她不太想清醒。
所以那个时候袁奕辰直截了当地说不会帮她开脱的时候,她也无动于衷。以往在对方面前那种满腹爱慕的神情被卸下之后,她甚至有点轻蔑,看着袁奕辰,像是看一张无用的纸。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多少年,却又觉得自己活过的年纪都可以算是半生。
半生里被虚幻的光鲜未来遮蔽,忘记了自己原本就是什么样的资质。
物质是活着最重要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