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那伙以一名女子为首的蒙面刺客,只不过,这次的对象是凤凰寨的所有人,这是一场以灭口为目的的杀戮。
他们去的时候,宋氏兄弟首当其冲早已身首异处,大小头目喽罗死的死亡的亡。而那伙黑衣人仿佛不畏死般,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屠尽凤凰寨的所有人,直到实在敌众我寡继续下去除了送死再无意义,这才在黑衣女子的带领下,从后崖逃了。
羽十三道,“按照王爷吩咐,仔细搜山后,在一处地窖内发现银库,尹副将正派人清点,属下先行回来向王爷禀报。”
慕清沣让羽十三和羽九、羽十下去休息,便去后院找到了萧朝训。
萧朝训刚刚带人把府台衙门和太守府又翻了一遍,找到了些许不知道称不称得上证据的东西,正看着手下一样样的归类整理。
前院人喊马嘶地挤满了被穿成串儿的的下人,正挨个登记问话,七嘴八舌沸反盈天地好不热闹。
萧朝训双手按压着太阳穴,一看见慕清沣进来,立刻喊冤抱屈道,“王爷,小老儿可做不了这些个精细活儿,这一晚上吵得我头都快炸了,还不如让我去凤凰寨打一架来得痛快!”
慕清沣把凤凰寨的战果详尽与他叙述一遍,“萧侯爷,不瞒您说,本王此次暗查实是奉了皇上的口谕,您这也是大功一件,本王已修书一封,快马送回皇宫,讲明了事情原委,并为你请赏。本王接下来还得赶赴漠北,代帝巡边,为漠北王贺寿,押解葛、孙二人和赃银的担子还得落您身上……”
“还有,本王来前儿可听说了,侯爷您去年续弦的夫人刚刚给您诞下麟儿……这么多年,您可算想通了,只是娶个新夫人为什么藏着掖着呢,也不说予本王知道,孩子的满月酒本王是喝不到了,到时候一定送上大礼……”
萧朝训无奈地眨巴着眼,听着慕清沣张口功臣闭口麟儿的,被他说成了双喜临门,倒也有些飘飘然了。
直到慕清沣甩甩袖子抽身而去,他这才意犹未尽地明白过来,是被忽悠着扛了个硕大的包袱。而这个包袱里,鸡零狗碎的一大堆,每样都至关紧要的丢不得!
等诸事安排妥当,天际已泛出了鱼肚白。
三名羽杀卫也不知睡没睡,反正早就备好了马,知道这位王爷是再也等不得了,恨不能脚一抬就踏进“无花镇”。
安阳府鸡飞狗跳了一晚,“无花镇”这边也是不得安生。
顾少白气若游丝,全凭那颗灵丹妙药吊着一口气。
李至善一晚上从六十直接跨到七十,生生老了十岁。
慕清沣进门的时候,李老头儿正抱着本药经打盹。旁边床榻上的顾少白,脸色没比他离开时好了多少,嘴唇仍然泛紫,脸色青白透明,脆弱得像轻轻一碰就要碎掉的骨瓷娃娃。
暗卫羽五在床前守着,双手递上一个小瓷瓶,轻声说道,“王爷,这是给公子换衣时从他身上掉下的。”
慕清沣扫了一眼,“是什么?”
这个瓷瓶里的药水,“羽杀十三卫”最为熟悉。
羽五道,“是用来卸下面具的药水。”
慕清沣“嗯”了一声,接过来,“去,这里不用伺候,都休息去吧!”
卧房里很快安静下来,案上趴着个萎靡不振的老头儿,床上躺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哪一个,都让慕清沣难受。
想唤顾少白,却显然唤不醒,想喊李至善,看他疲惫的样儿,也不忍心。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李至善终于稀里糊涂地醒了过来,他刚看到慕清沣时,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正要翻书。
突然就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想起这位是个大人物,于是颤颤微微地就要往起站。
慕清沣摆了摆手,“李先生莫要多礼,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吧!”
李至善正准备行礼的屁股立刻落回了原位,继续翻他的医书,过了一会儿,一拍脑袋,然后,抱着医书晃晃悠悠地出了门,像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窗外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白棉窗纸照进屋子,落在顾少白身上,给他周身缀了一层光晕,极致秀美的轮廓被阳光勾勒成一幅精致的工笔画。
他攥紧了掌心里的小瓶子,特别想用这药水把他的伪装撕开,再将他摁在床上,好好审审清楚!
慕清沣望着面前安安静静像睡着了一般的人,胸中千头万绪,五味杂陈,每一丝爱每一缕痛都像用刀刻在骨头上,深切深刻。
他握住顾少白放在被衾外的一只手,像握住了一块冰,焐了许久,都没有要融化的迹象。
他只好用脸颊贴住他冰凉的掌心,轻轻磋磨,给他也是给自己寻求一点温度,“我知道你是谁,却不知道你所求,少白,你若醒来,我必应你所求,你若醒不来,我必善待顾家,这样……行么?”
良久,那人没有作答,他叹口气,“我说我喜欢你了,那是真的,也不知你是怎样想的……你可不可以,亲口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哪怕不喜欢,也要醒过来,告诉我……”
“嗳,我就知道,你不愿多理我,我扮作周沣,你讨厌,我扮作阿成,你还讨厌,那么,我是慕清沣呢,你还会讨厌么?”
耳边有人絮絮叨叨地一直在讲话,顾少白听不清,那声音如远在天际,引领着他跨进尘封心底的梦魇。
他跪坐在地上,觉得身体无一处不疼,疼得撕心裂肺,却像溺水之人一般,喊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举起了鞭子,他畏缩着向后躲,却怎么也躲不过去……他声泪涕下地哀求,四周都是麻木不仁的、一样的脸,鞭子如影随形地追逐着他,带着暗哑的风声,在他身上烙下血色红痕。
忽然,光景西驰,疼痛、恐惧须臾间离他而去。
春光明媚,他穿着一件白衣,正坐在梨树下。膝上一张七弦琴,梨花瓣似雪一样飘飘洒洒,一个人俯下身来,轻轻拂落他肩头花瓣,笑意宴宴的像一段梨香。那人遮住他的眼睛,唇瓣一热,甘之如饴……
这样,也好,顾少白欣喜地想,就这样吧,停下来,掐头去尾,留在没有伤害、留在只识得周沣的最幸福的时刻……
李至善端着药碗走了进来,递在慕清沣手里。
顾少白吞咽地很慢,一匙进去,有多半都会顺着嘴角流出来。
慕清沣给他揩了揩唇角,放下碗,一碗药有多半都喂了手中巾帕,他丢下手中湿漉漉的布巾,站起身来。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李先生,你确定……这毒你能解?”
李至善略作斟酌,“能解十之八九……”
他小心地看着慕清沣的脸色, “这毒是由七种毒草炼制而成,其中有一种毒草名叫‘穿心穹’,此毒草也无他用,只是为了加强整体毒性,解去其余六种,只剩这‘穿心穹’便不足为惧,只是……这种毒草没有解药,因为一百天之后,其毒自解。”
“那么,一百天内呢?”慕清沣问。
李至善措了半天词,终于说到了关键地方,“百天之内,子时心如刀绞……咳咳……故名‘穿心穹’……不过,时间不会很长,也就……半个时辰……或者,更短……”
这已经是最委婉的说法了,李至善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慕清沣,听说这些个皇亲国戚都有一不高兴就弄死人的毛病!不知道,这位有没有,这样的嗜好!
慕清沣听了不置可否,脸色如常,“哦……他方才喝了不多,你再去熬药吧……”
第45章 何为戏谑
“可有缓解之法”
李至善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慕清沣的背影,“子时前施针可减缓痛楚。”
“嗯”,他轻哼一声,重新坐了下来,便再无声息。
李至善默然退了出来,去厨房叮嘱了童儿看着药炉莫要打盹,然后,便心事重重地回了卧房。
卧房的窗下摆着一张条案,他径直走了过去,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檀香木的小盒子。
揭开盒盖,里面只放了两封书信,还有一个掌心大小的布袋子。
指腹无意识地与粗糙的布面磨擦着,李至善有霎那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前年春天,那个阴雨绵绵的日子。
那时的他已经整整两年没再收到徒弟方孝安的书信了,冬日天寒路滑,以他的年龄实在出不了门,只好捱到冰消雪融,等不及春暖花开,就上了路。
方孝安最后一封来信说他已被罢官,正准备归乡,这之后两年,却再无一丝半点音讯传来。
方孝安的家乡距此两百多里,无花镇又偏安一隅,往来客商凤毛麟角,就是想找个人打听,都不可能。
足足颠簸半个多月,那是一个雨夹雪的阴暗春日,李至善一脚踏进滁州府,就如同迈进了鬼门关。
迎面而来的噩耗将他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三年前的一日夜,方府被一伙来历不明的盗贼屠尽满门,金银细软尽数不见,而元凶至今逍遥法外不知为谁!
他急怒攻心,在滁州一病不起,在一间客栈将养了月余,方才拖着病弱残躯回了无花镇。
方孝安是他这辈子最亲的人,比亲儿子还亲。
李至善的父亲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鬼医”,性格恶劣变态,医术高明,却最喜拿活人试药,一生害人无数,偏偏生了个心地善良的儿子。
李至善聪明灵慧,医术有成,却根骨欠佳、无法习武,终于,“鬼医”不得好死也就罢了,连累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子如丧家犬般东躲西藏无处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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