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好好看看,你以后是要为我称将的人”
叶魁只觉得,慕天翊这个小弱鹿,又没了在他面前的那种模样。
清冷平静直到人深邃的眼底。
有所谋划,理智而无坚不摧。
他难不成是装的吗,一个人怎会有这么多面?
装作害怕,还是装作冷静。
迎换防疆军,向来是大安慕国的一件,极其庄重的小事。
庄重,但是不铺张。
由礼部主持迎礼,引导有功绩的军士上殿受勋,或者直接就地颁旨封爵。
皇帝不会刻意召见。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见当权者一面,一睹当权者风貌,并不比封赏来的吸引人。反倒令人忐忑。
而皇帝,也无需在不重要的人面前抛头露面,少了那份尊贵。
在迎换防军这件庄重的事上,增添了亲封这样的严肃场面,反倒不利于与将士交心。
每半年一次,也过于频繁,正式的事情也会因此没了威慑感。
所以慕天翊此时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
他只需要带着礼部迎军队,找地方落脚,代替皇帝颁旨封赏,即可。
叶魁并不理解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父皇每两年会固定亲自封赏一回,有特殊将才时特殊对待,规矩都是活的,用人时恩威并施即可”
叶魁无心听一些道理,但还是听到了恩威并施。
他天生俱有那种讨喜的个性,恩威并施,不经意间便会有,如叶十二,慕天翊。
“恩威并施,威比恩重要,一恩将一将,一威将万军。但是越过将去以威御军,就是讲究了”
叶魁微微扬眉,觉得人说的有几分道理,又直切要害。
慕天翊方才又提到了当将军一事,当时他就说过会教自己,如今就已经在授课了。
叶魁本以为慕天翊是一个,仁慈善良的人,恩威并施,会强调恩,万万不会强调威。
却没想到人选择的竟然是威。
但人说的明显自相矛盾。叶魁摇摇头只道:“军队远在边疆,将军之威,必然大于皇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何施威于军”
“恩威并施,威重,施威,也可施威于将。一个统治者如果只靠恩,那他的手下必然也心系于恩,一旦有其他国家的统治者,七擒而放,许以重利,手下就会臣服于其他恩……”
叶魁听着人自以为有见解的话,微一蹙眉,打断了人。
“慕天翊”
慕天翊转头正视他,眼中有着因他这份突入而来的认真,而产生的疑惑。
“你不会信人的吗?”
“什么?”
“你说的不是恩,恩情一字玄之又玄,他不是任何仁慈慈悲,或者重利就可以建立的。如果有人向你报恩,他不会那么容易就忘却这份恩情。”
慕天翊的瞳孔似乎有瞬间涣散,叶魁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睛失了焦距后变得不再深邃。
但很快慕天翊就表现的对此不以为意起来,他看着叶魁眼中神色也有些古怪。
“会的,如果有人给了他他想要的”
叶魁似乎从这句话中听出什么奇怪的意思。
“他想要的?”
“诸如陪伴,诸如感情,诸如地位……”
叶魁瞳孔微缩,慕天翊这是在说他吗,因为慕天翊这点小感情就对邵绝“移情别恋”?
慕天翊想的太简单,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可笑。
他之所以可以选择慕天翊,只是因为慕天翊和邵绝毫不相干,一旦彼此有影响,他就不会再接触慕天翊,甚至杀死……有些狠不下心,废了囚禁起来,也不错。
叶魁看向慕天翊,却发现人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似乎能洞悉到他的内心。
“你这样不对。”
叶魁说。
“你是孤立无援的,你不能靠着自己的计谋猜测来获得一切。”
慕天翊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牵马调转了马头。
“很多东西不用那么复杂,就像那两个人,你只要表现出想要的样子,我就会给你。很多都不用等价交换。你帮我的时候大大方方,轮到要求我却小心翼翼,其实吃亏的只是你自己。”
“……”我想要你。
“你要知道,帮助过你的人,往往比你帮助过的人,更愿意帮你第二次。”
“这样吗,帮助你,不如要求你?但是我想帮你,却从未想过要求你”
慕天翊似乎做了一个微微扬眉的表情,眸中神色百转极其复杂,那一瞬间叶魁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类似伤惘自嘲的意味。这种表情打碎了慕天翊一贯的冷淡和云淡风轻。
但很快,叶魁就再看不到人的表情,人背对着他迎上了来人。
慕天翊这是什么表情,什么意思?倒像是自己欠他似的。
慕天翊没想过要求自己,没有算计过自己?
这根本不可能,叶魁的直觉告诉自己,之前几次全是慕天翊的算计。比起相信慕天翊,他还是更相信自己。
叶魁两腿一夹马腹,马儿就哒哒跟上慕天翊的马,墨漆踏雪,与慕天翊的白马看起来十分登对。
他又是一身赤衣,同那浅蓝也相得益彰。
叶魁看着来人的大紫衣衫,有些不屑,紫色上的金线都分外炸眼。
来者是七王。
紫,向来属于嫡出,七王不能算是嫡出,他的母后是继后,自然不是纯粹的正统。但这件事情,只要皇帝不否定,那也无人能说什么。
如今人穿这一身过来,迎换防疆军之心可见。他想压过慕天翊一头。
“二皇兄到的真早”
“皇弟不必来的”
众所周知,礼部尚书是七王的人。大安慕国的王爷都会在各部司职,与各部尚书“研讨学习”,在一定程度上,无能者就是空职,有能者就是统职。七王母妃是皇后,子凭母贵,七王被封司礼后,很快就娶了礼部尚书的嫡二小姐,礼部在一定程度上就成了七王的从属。
慕宣庭的目光扫过叶魁,叶魁清楚的看到人眼中的不甘与愤怒。
慕宣庭与慕天翊比起来,完全是蝼蚁谪仙,不可共提。
叶魁目光微微上抬,便越过人的头顶,不屑之意明显,甚至不愿与人搭话。
慕宣庭一句问好就硬生生卡在喉间化为了咳嗽,叶魁看见人似乎想要发作,但是被身后的礼部尚书拦住了。
“二殿下见了七殿下依旧骑马,未免有些不妥”
慕国重尊卑,重嫡庶。嫡母死后嫡庶非非常情况不能乱,庶子女在嫡子女面前也永远矮一头。除非出嫁从夫,就按夫家嫡庶来看。
其中有一条是,嫡子女着大紫色时,庶子女得避礼。
何为避礼?二人共骑时,庶子女下马,二人共立时,庶子女避让,二人同向前行时,庶子女避后,二人正面相向而行时,庶子女立候目送,嫡子女行礼,庶子女跟礼,嫡躬庶躬,嫡跪庶跪,嫡坐庶垂手侧立旁侧,如果是正对,则只能跪着,不能比嫡子高。
要知在慕国之前一个王朝,嫡庶之分,便是子和奴的分别。
妾室都只能自称奴妾,他们的子女也只能作为嫡出子女的媵侍。
如今大安慕国,已经算好的。
叶魁见尚书刁难慕天翊,脸上便添了一分阴沉,慕天翊一向逆来顺受,只会被人欺负。他正欲开口,便听得慕天翊道。
“你是什么身份”
慕天翊的声音淡淡的微带些冷意,这种冷不是慕天翊本性的冷淡,而是一种真真切切的冷。冷淡的人生气多半是这样。
叶魁到想不到人会这样反唇相讥,虽然听不出讥讽意味,但言辞间确实不留丝毫情面。
叶魁偏脸看向那张清秀无比的面庞,突然想到,如果人此时不带人皮,他恐怕都会被这句话摄服。
再看人的目光,对的却不是尚书,而是慕宣庭。
一语双关。
但是这并不代表慕天翊开口了他叶魁就会放任对方刁难自己的人:“您是礼部尚书,见了王爷不行礼,反倒指责王爷,且不说指责全无道理,这话也不该由您这样说。”
“你!你也未行礼,你就是这么和长辈说话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对上您这种长辈,我自认年少,难免有样学样”
叶魁骚了骚马儿的耳朵,马儿知道这个主人的能耐和脾气,只是哧哧喘了两口气,但这种漫不经心成功点燃了对面人的怒火。
“叶魁!”
叶魁听着那个“嫡出王爷”连名带姓的怒吼,嗤笑出声。
“我父亲当年和先后陛下交好,宫中的规矩家里也懂些,我长兄,是万不会穿大紫落自己脸面的”
叶陆川的母亲也是继室,和当今继后并无不同。
叶魁看着人慕宣庭脸上的尴尬之色,突然想到什么,觉得好笑。
“您说是吧尚书大人”
尚书官袍本是紫色,但这届礼部尚书,恰巧是一位,勤恳凭本事上位的庶子,是他亲言“臣不宜穿紫”皇帝当时甚感欣慰,甚至下令让所有尚书全更为深蓝色朝袍。
“不与竖子谈礼”
那礼部尚书一时间气的脸红脖子粗,重重摆袖,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
“魁”
慕天翊已经调转了马头,轻轻叫了一声,就先一步迎上了从刚刚打开的城门中隐隐露出的换防疆军。
叶魁也跟着勒绳,就看见慕天翊一人卓然独立骑马先行,他跟在侧后,身后是紫袍领着的浩浩荡荡的人群。
叶魁只觉得,就算慕天翊只有一人,气势都不会差上分毫。
他也发现了身后慕宣庭的目的。
如果慕天翊下马,那此时迎面紫衫,最为尊贵的人,便是慕宣庭。
慕天翊也行会被落上一个办事不利的罪,会被皇帝认为烂泥扶不上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