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知道死瘸子已经不是死瘸子了,他变了,刚发现时我还觉得膈应,也不知道这诡异的事是怎么发生的,可后来想想,这么多年和那瘸子过的还不如一只畜生,现在好不容易换了个内里,起码能当个人了不是!可后来我才发现,我的想法错了——这人简直太好了,好的超出我的预期,他会给我煮红糖水,会教儿子念书,下雨了,自己就拿着一把伞出门择菜,再闷不吭声的把菜放厨房,冬天到了还会给我暖脚……我一个女人,我图什么?不就图一个好字吗,我错了吗,他错了吗!是他自己想这样的吗,你们这些人呐,良心都是黑的……”像是说够了,她的声音渐渐小了,半晌她笑了笑,摸着怀里渐渐变冷了身体,眼看是没救了。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着救人。五年来,她每天都做着同一个梦,梦见自己醒来面对的还是过去的王瘸子,黑暗不可怕,如果没有遇见光明,所以她的心里一直有个结局,倘若这一切即将消失,就将她一起带走……她给他理了理衣襟,在他耳边絮语:“你是回去了吧,回你原本的地方,你说的那个地方真的挺好的,我都想不出来会有那样的地方,我要是跟着你,能同你一起去看看吗,你说,我有这个福气吗……”
众人还沉默在异样的真相中,空气沉重压抑,突然女人挣脱旁边一人猛地朝旁边的铁锹扑去……
她这辈子眼神不好,家里给她许亲时曾问过她,真的要和一个瘸子过一生吗,可她却只记得瘸子在寒冬腊月里给她的半个窝窝头,而后就栽进这不多的温柔当中。可人心易变,原本一栽就该是一辈子,没想到半路还有柳暗忽明,可到了现在,她看明白了,她的“明”已经到头了……
老天到底待她宽厚,临到末了她这眼神都好了一回,脖子直直擦着铁锹而过,血唰就喷了出来,可她只是觉得有点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得把这人分给那死瘸子一点。
在那窗口盯着看的孩子突然猛的叫出声:“啊!”
宁乡镇的沉默没了……
风雪连日,又是五天,沉风谷里一切如常,期间程氏兄弟来过几次,还没进门就被笪影楼实力劝退,他做事向来随意,程氏兄弟也只当他是哪根筋又搭错,见不到人也不诧异,倒是朦胧醒来的花叙哑着嗓子问了几次。
这日他又在问,笪影楼见不得他这操心样,十分不耐的念叨他:“谷中之事你就别操心了,待你这伤好了就赶紧走,省的天天躺在这里半死不活碍眼。”
“我就喜欢你这口是心非的模样。”
“嘿?你怎么又不叫师傅了呢?”笪影楼竟不知道他的治愈力都去了脑袋里,人没下地嘴炮先起。
“我觉得我就要好了,先活跃下气氛。”
青色人影原本在捣药,这会只恨不得连捣药的钵子都扔掉,一双眼瞪的牛大,凶道:“你能耐了是吧,你以为针都拔了你就好了,我告诉你,八字都没一撇呢!这几天你在鬼门关前绕了几圈心里没点数?那疼的九头牛的人都拉不住的人难道是我?你就说你少说点话躺着休息是不是会死!”
花叙被他无情三连一点都没有不开心,反而笑了笑,这一下不知怎么就岔了气,猛咳个不停,笪影楼就慌了,方才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忙跑到窗边给他顺气,现在他这宝贝徒弟就是半尸,弱的跟个鬼样,哪还有早前的灵气,这会手脚都被缚在床上,想拍个胸口都难,于是笪影楼就成了他的手,在他胸口穴位上轻按两下,花叙这才安静下来。
笪影楼默默的看着他,该说的,能说的,他都说了,而他这个徒弟,哪怕疼的几度晕厥,几乎扭断手脚,却也没听进一句“下次再来”,半晌他才吐出一句:“你说你图什么吧,明明可以慢慢来,何必——”
花叙摇头打断他:“我高兴,我想好了回去见他。”
又是那个小白脸!又是他!笪影楼肺都快气炸,一脚踩在床檐不耐道:“我们打个商量,你给我说说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给你把人带过来怎么样?”
“他不会来的,我说了让他在家等我。”他白着脸一脸得意,几乎闪瞎笪影楼的眼,这有了媳妇就忘了师傅的狗东西。到底是下不了手,只得白眼一番又回到案前沉默捣药,“哐哐……哐哐”声音响个不停,不知不觉他又进入梦乡,而笪影楼手中的动静却小了下来,他忧心忡忡。
直到风雪渐歇花叙才悠悠转醒,隐约听到外头有人在说话,“你们是说现在谣言已经不是谣言,已经开始死人了?”这个声音,是刚才吼了他一顿的人。
花叙的心口猛了一跳,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程风的声音像刀,劈开沉风谷的寂静:“传言,满大街传言,‘天降不祥于变故之人’,所有性格大变之人都会给人带来灾难,好几个属地都传来消息,说是有民众鼓吹煽动,打压另一群人,命案已经出了好几起,京城那边都人仰马翻,宫里传出消息,再有肆意妄为者可直接斩于刀下。不止于此,现在这流言还出现了多个版本,有的人竟然在传这些所谓的‘变故之人’本就不是这里的人,是别的魂魄占据了原先身体,而一个月后,这些人就能回去,外头现在已经炸开锅了。”
这可真是太热闹了啊。
笪影楼沉默了会,问道:“查出源头是从哪出来的了吗?”
“陈府。”
程氏兄弟一脸严肃,笪影楼说出一个人的名字:“陈甄?确定了吗?”
“嗯,确定了,他行为举止怪异不只这一两年,从前我们的人就发现他经常四处招揽散客,平白养着一堆人好吃好喝,那些人身份迥异,上至勋贵,下至布衣,成日在府里听歌弄曲,好不销魂,我等观察许久,也没看出旁的猫腻,只当是那陈老爷钱多,想换着法子销金,对陈府的注意也就少了,而谷主向来心思闲散,从来听不进外头风声,故而我等也没有将此事报回门内……可就在半月前,我们的人发现,陈甄将那些散客尽数放了不说,我们还在陈府地牢中发现了只有我们沉风谷才能铸出来的石牢,那手法,我不会认错……事态至此,属下不敢不报,可路途实在遥远,传信至谷内时已经晚了。”
笪影楼现在代管沉风谷,他整个心思都在谷中,第一反应就是谷内出了叛徒,过了会就把目标放在他那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另外两个徒弟身上。
“那陈甄呢,他在干什么?”
“他没干什么,陈府很平静,若不是程雨放心不下,打探到那石牢里现在关着的俨然就是那些没有放出去的散客,我们估计真的会被蒙在鼓里,笪先生,现在谷主不在,你可要——”
“扑通——轰——”连着两声不连贯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笪影楼的神色瞬间就变了,一脚踹开门,却被穿堂风灌进一身冷意——屋里窗户是开着的,他那一心找死的徒弟已经不见了。
花叙惊的心都凉了,他明显还有些浑噩的脑中瞬间就串出一条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哪有平白无故的恩惠和谣言四起,都是有心人蓄意为之而已,同意的就都在外头,不同意的,就都在死牢……他突然想起当日离开陈府时那道人莫名的笑容,现在看起来竟像是早知会如此。
那颜远书呢,他怎么样?他还好吗?远芳镇会不会也和程风口中的别的属地一样,乱成一锅粥?
笪影楼已经不想说话了,望着愕然中还带着希冀的程式兄弟冷笑一声:“去,给我看着我另外两个草包徒弟,哪怕上个茅厕也得给我盯着,我不管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动了叙儿一根手指头我就要他们死。”
程风小心翼翼道:“笪先生,刚才,在里面的,是我们谷主吗?”
笪影楼没有说话,冷哼一声就不见踪影,待二人回神才在半山腰瞥见一抹绿色。
沉风谷变天了,外头也变天了。
花叙骑着一匹马,身体东倒西歪,身上的衣裳早不复之前白净,乌泥混着雪,擦伤混着血迹,原本就只剩半条命的一个人,就这样在寒冬腊月风雨交加中行了三日,他冻的无知无觉,只内心踹着一点热意,装着那么个人,他想见他,想看他健健康康的。
然而这一路他却没有来时幸运,直挺挺的倒在半路——三天时间,路上传言不断,已经足够他验证所有真相,他几乎心力交瘁,他想不信,可不得不信。
让他失神的从来不是那些真相,那些端倪,其实他早已察觉,从之前的陈府,到后来给孩子下毒的妇人,他听到的只言片语足以凑齐所有原委,颜远书不是这里的人,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一个月后,他们就能回去了,那个人,他要走了……
——洛阳,陈府,三省居。
整整七日,从年前起一直飘着的雪好歹是停了,太阳像羞怯的小娘子,抖落一身云彩,终于露脸,可花叙靠在塌上却觉得刺眼,他眯着眼微微抬手,唤了外头的人一声:“徐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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