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不肯多听一句,他直接甩袖走了,就连程风程雨都没追上他。
他的住处在最顶上,乍一看几乎入云,实则云雾皆为药粉所化,但凡他在谷中,众人就未在山顶望见一抹绿,一进院子他就弯腰开始吐起来,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
“小公子这症状还未好么?”一个清雅的声音传了过来。
花叙抹了把嘴角,眼里难得有了点亮光,笑道:“师傅,你来啦……”
来人一袭青衫,花白头发半束,原本是个仙风道骨模样,只腰间蜷着一截黑色软鞭,右手拎着酒壶,倒显得有些不羁,随着他行动,那酒香也逐渐浓郁,闻到这个味道花叙才觉好受一点。
“喝吗小公子?”笪影楼朝他晃了晃酒壶。
花叙眼神有些飘,虽是看着他的,却又像是望着别处:“他们都和我反目了,只有你还叫我小公子……”
“不喝算了,老人家我自己喝。”
他才要往嘴里送,花叙便将酒壶一扯,只把酒洒了这位师傅一身。
“喂喂你这小没良心的,就这么对你师傅的吗!”他光吼,而花叙已经仰头朝嘴里倒酒了。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我这上好的竹叶青哪是给你这么海喝的!”
眼看一壶酒被花叙倒了个精光,他才晃悠着趴在石桌上,无意识的动着手指道:“师傅,让我睡半个小时再叫我,好不好……”
“大哥,让我睡一炷香再叫我好不好?”
“三弟睡吧,大哥替你盯着时辰!”
年幼的兄长笨拙地安慰着缩在他怀里的弟弟,慢慢拍着他的背。
突然一声翠响,是开锁的声音,花明延直觉往后退,将怀里的弟弟抱的死紧。
“这次你们两个,该轮到谁了?又是你么?”这是让他做梦时都能吓醒的声音,与此同时,一个浑身是血、不知死活的小东西被扔在他们身旁的草垫子上。
血腥味喷薄而出,花叙在梦里都想吐,而他拒绝醒来,大哥还没叫他,那些人还没来……还没来……
“咦,在这里竟然还睡的着?果然是谷主看上的人么?来人,将他给我带走!”
“不不!”花明延拼命将他往后藏,语无伦次道,“不不他,他没睡,三弟只是太累了,他就趴了一会,阿叙,是不是啊,阿叙,阿叙你说话啊!”
花叙瑟缩着还没说话,就见兄长跪着朝来人爬去,抓着他的下摆急着祈求道:“程左使,这次抓我吧抓我吧,阿叙还太小,抓我吧,求求你们抓我吧!”
“哼!还挺重感情,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硬气!”他干脆一手拎着小孩后颈,直接将人提出去了。
又是一声翠响,牢里恢复黑暗,花叙缩在角落一动不动的望着门的方向,寻常人夜深梦长,于他已是两个日夜,他没睡,牢外应该有只鸟,它每天都会在送早饭前叫一次,花叙想看看它是什么颜色。
他一点也不累,一整个晚上都在想,若这次程左使来提人,他就主动上去,大哥二哥已经替他受过很多次,而他至今未曾去过那个让他们恐惧不已的地方。
草垫上花朝北已经醒了有一会,却只是瞪眼躺着,不动也不说话。
花叙小心翼翼地爬过去,看着他的眼睛道:“二哥,这次换我去了,你不要担心我。”
他的眼角淌出一滴眼泪:“阿叙,是二哥护不住你。”
花叙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多久,外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花叙立刻缩回原来的角落不动了,同样的声音,从他们五岁起,就听了无数次,外面阳光亮的刺眼,迎春花开的正好,而熟悉的血腥味却将他带回现实。
花明延被扔在离他脚尖不远的地方,花叙不由缩了缩脚尖。他害怕了,想了几百遍的话突然说不出口。
“别怕……有大哥在呢。”花明延竟然还能说话。
他这么一说,花叙突然就不怕了,也许腿肚子还有些打颤,可他已没有刚才那么慌张,他扶着墙站好,死死的握着拳头道:“你们带我去吧,爹还没有拿我试过毒……”
“呦……小公子勇气可嘉呀!那就你了!”
才半天不到,他就被放了出来,而他全身已经没有知觉,有一种全身除了脑袋还是自己的,其他部位已经被砍了的感觉。
被扔进到草垫子上时他几乎觉得那垫子还有些软,有种腾空的感觉。
他没有晕,除了疼的不能睁眼外意识清醒。
“大哥,你看阿叙还活着吗?”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心头一暖,莫名安心。
“活的……放心吧,死了就不会在这了……可我们怎么办,下次……又轮到我了吧……”
“没事,大哥,我来,我感觉我已经有些力气了,那些毒对我来说似乎不起作用了……”
“是么……那太好了……可总会轮到我的,我总觉得时间有时过得很慢,有时又过的很快……他们把针插进我骨头时我总觉得很难熬,等到第五根时我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朝北,你也是这种感觉么?”
“一样的,可我不争气,只能撑到第四根就要晕了……”
花叙很想告诉他们,他记不清自己身上有多少根针,只知道自己很疼,可是只要一想到兄长们能少受一次罪,他又觉得都是值得的……他试图张嘴说些什么,可始终无法发声,有些难受……
“可阿叙……阿叙只去了半天就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他不行啊?”花明延的声音有些茫然,虽是问出来的,可像是不想知道答案,黑暗中他的表情有些木然。
“不行可以啊,他以后就不用受苦,就可以出去了!”花朝北所有些高兴,几乎是用兴奋的语气说的。
“可往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了,你难道……难道就不想多休息一会么?哪怕半天也好。”他的声音还是空荡荡的,听起来有些寂寞。
“……我们从前,从前,不也是两个人么?”花朝北知道他的意思,有些迟疑。
“可今天上午,你不知道对于我来说有多珍贵,我可以安心的睡一会,醒来后觉得还有时间,竟还能想想一路的花是什么颜色……我觉得这多出来的半天简直就像恩赐……我不要求多的,只求阿叙在那里呆半天,半天就好……让我可以拥有这珍贵的半天……”
“可阿叙他那么小……”
“可你也不过长他一岁!”他的声音不由高了一点。
“但是阿叙这样,明显是身体受不住才会早早的被送回来啊。”
花明延笑了一声,无端让花朝北想起了程左使的脸,他说:“有谁是天生受的住的,受的住是命,受不住也是命,生在花家,你听说过谁是善始善终的?”
他们的话花叙听不懂,他只是觉得伤心,明明已经决定替他们承担,却还是听不得这些话从他们口中说出。
这个时候身体上的痛才后知后觉的出现,而他却已觉得还好。
再一次开门时程左使没有说话,没见到熟悉的兄友弟恭他也并不意外,只是拎着花叙出门时甩出一句:“总算是活出自己了。”
而这一去,就是三年。
夜里他觉得有些渴,起床倒水时才发现自己手长脚长,恍然间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推开门,弯月高悬,已是它年春秋。
第15章 第十五章
就在冬日到来的时候,一阵风将谣言与雪花一并吹来,苍山被雪,整个沉风谷俨然成了白色,在院里里时总能听到寒风裹携着冰雪砸在门上的声音。
“天将不祥于变故之人?”花叙将这短短一句话放在舌上绕了一圈。
“禀谷主,此句现在在大街小巷上传的沸沸扬扬,就连小孩子都在玩笑编排。”
他穿的有些多,哪怕屋里生者暖炉也依旧披着狐裘,整个下巴都藏在脖子边的毛边上,似是瘦了不少,眼睛下面还带了些青灰,歪歪斜斜支着手倚在毛皮贵妃榻上半眯着眼。
“你们成日里都是闲的么?这些东西与我沉风谷何干……”
程雨瞪了程风一声,意思不言而喻:“让你多嘴!”
程风有些不甘道:“我们沉风谷不能再置身事外了,上个月来鎏青河边鬼祟的人几乎是寻常时候的三倍,这外头若是太平还好,可若是不太平,我们沉风谷总会被波及的,别的不说,就说外头那当铺的生意……”他没有再说,因为花叙已经睁眼。
“陈府那边可有报上此类消息?”
“暂时没有,可徐总管已派人查去了,目前还未查到源头出在哪。”
花叙淡淡扫了他一眼:“下次这种既无缘由,也无头绪的东西就不要报上来了,在銮青河边加派人手,若有侥幸入谷的,抓一个上来审审,这就不用我教了吧?”
“是!”
“还有事么?没事就先下去吧,我困了。”花叙朝二人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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