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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在挂机 (笨笨8368)


其实张妄不确定这人是真摔还是假摔,闻言更是大怒,巴掌拍得紫檀方桌“砰砰”响:“你好大的胆子!”
葛昏晓低着头,装死。
招不在多,有用就行。
耳边听见暴君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心里也盘算,这时候装病太假,要不,让张妄病一场?
他自认是个有医德的太监,人在做天在看,下药害人总不是好事,还容易留下马脚,能不干就不干。但刚才发生的事儿,处理不好真能要了他这老病鬼的命。
张妄不知道葛昏晓老实的外表下在琢磨什么坏主意,他现在脑子里有三个小人,一个叫嚣着直接把病鬼办了,一个嚷嚷着自己不该表现得多在乎病鬼似的,还有一个,只想找个人揍他娘的满脸桃花开。
总之,没一个靠谱的。
他深吸几口气,勉强平复情绪,沉声道:“你的五禽戏都学到狗身上去了?”
葛昏晓道:“皇上恕罪。得您庇佑,我日子好过了,那些东西也就放下了。”其实每天都在屋里偷着练。
“难怪成日病歪歪的。”张妄作嫌弃状,暗地里很高兴,话风一转,“那事儿你别怕,天塌下来朕顶着,谁要敢说三道四,先摸摸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谢皇上恩典。”
葛昏晓就是有这种本事,一句话堵住人家十句。
这个人就像一碗苦涩中药,尚不知疗效,先闻其苦。
张妄琢磨着,现在不适合来硬的,容易把人吓跑了。他走到床前对王婕妤打个静声的手势,连被子带美人亲自扛在肩上,走出门交给守着的王胖子:“滚远点儿!”
然后,他回到桌前,凳子一拉,往上一坐,上半身再往桌子上一趴,背部拉成一斜线,整个混迹市井的小痞子:“你这算不算……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刚才不是玩得挺开心的吗?”
“皇上恕罪。”
“呵,如果你能把衣裳穿好了再说,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张妄踮着凳子道,“我在军营里听人说,铁兄弟就是‘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我念书的时候你算我半个师傅,我发达了你也就发达了,刚才又一起睡过女人,齐了三个,你能别这么装吗?”
他打小就不爱念书,宫里的太傅也懒得对这没出息的皇子付精神,为人处世都跟军营里学出来,不会装样,出口成脏。
“这是当太监的本分。”
“端茶倒水那是小黄门的本分,太监的本分是逗朕开心!你,”张妄拿手指戳着他脑门,“天天惹朕生气,朕真生气了你就生病,你倒说说,你哪一天尽过本分!”
葛昏晓早料到这人没几句就得发火,头愈发低,脸上仍一片木然。
反正好感度没降。
皇上吼够了,趴在桌子上,脑袋埋进柔软的绸袖里,一只眼偷偷从袖子缝隙里露出来,可怜兮兮地道:“葛昏晓,朕不想当孤家寡人。朕总硬不起来,本来想找你帮朕看的,可朕不想让你看不起,就找了朱御医。但他背叛朕,乱说话,朕只能杀了他。”
“皇上龙体无碍。”葛昏晓道。
“可笑!朕龙体无碍,心里有病,看别人做才兴奋。”
大太监从未见过他这般软弱的模样,哪怕冷宫艰苦,哪怕登基后好几年的颓废,他也是中气十足的,张牙舞爪像条被困在笼子里时刻准备食人的恶龙。
那种事上不行,是个男人就受不了,难怪心情郁卒。
“会好的。”
“好不了怎么办?”张妄转过头,看着葛昏晓。
“好不了……”葛昏晓咽了口唾沫,“您是皇上,好不了,也无妨。”
张妄看他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特想笑,连忙把头埋回去,拿袖子挡住。他是皇上,所以他喜欢个太监,只要别一下把人吓死了,也无妨。
……
但从那以后,张妄便时常召幸王婕妤,间或邀他同乐。随着亲近的次数增多,王婕妤对葛昏晓的好感度居然慢慢上升了,很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两人在后宫众人眼中很有几分结盟的样子。
前几天葛昏晓见皇上心情尚好,试着婉拒,张妄大发雷霆,当场甩了王婕妤一个巴掌,此后数日,皆巡幸新人。除此之外,他竟没再找老病鬼的麻烦。
只是张妄越来越多的提起旧事:那些为他而死的忠义士卒,那些在富贵中失去德行的臣子,那些他曾经求而不得现在一文不值的东西……以及,冷宫。
很多葛昏晓忘掉的东西被张妄一一从记忆里挖出来。连大臣的名字都记不住的胡闹皇帝,却能清楚的说出那年葛昏晓一共有多少根发簪,每天来送返时习惯哪一只脚迈门槛(因为挂机所以总是同一只脚),他们在冷宫里种了多少粒米粒,结果颗粒无收。
为帝王者,高绝,孤绝。
朝会上,葛昏晓带陈胖子的班站在大殿之上,最接近皇上的位置,看见的是大而空的太平盛世,与他完全无关的太平盛世;浩荡百多臣子奴仆,也都是与皇帝和皇帝近侍有关,真正在乎张妄、葛昏晓这两个人的人,一个都没有。
葛昏晓本来对所谓“孤独”很不以为然,他身为一个健全的大男人在皇宫里当了大半辈子太监,偶尔难受就喝喝小酒,听听小曲,真没觉得算什么大事。
自古悲春伤秋的诗人都不得重用,越抱怨越不得重用,因为他们总纠结于这些,而不会算计利用自己拥有的东西。张妄将自己消磨在了无病呻吟中,葛昏晓甚至有些看不起他。
但当大太监真正站在这个位置,才发现,称孤道寡这个词,远比想象中可怕。
小时候张妄也是有玩伴的,那些年幼进宫的小黄门小宫女都乐意和他玩。他似乎天生有洞察人心、掌控大局的本领,跟他玩耍的孩子们很少被别的小团伙欺辱。那时候张妄最爱跟老农似的蹲在地上一边扒饭一边对葛昏晓说起自己如何“运筹帷幄、指挥千军”。
葛昏晓不止一次为他惋惜,如果张妄从小被当成正经皇子教养,该是何等惊才绝艳。
幸好,张妄依旧当了皇帝。可惜,他终究成了皇帝。
土皇帝和皇帝最大的区别大概是,皇帝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当皇帝治理国家,而土皇帝……看到好的东西就抢过来,抢过来后不知珍惜,肆意挥霍,还烦恼没有看得上眼的干货再干一票。
这大概也是另一种“不得志”,爱当水浒英雄的天才熊孩子,一不小心他娘的造反成功了。
然后,他身边的人都长大了,只有他,依旧顽劣,和这个庄严的朝堂格格不入。
最近张妄又兴致勃勃的开始筹划建造九层宫阙,那眼神语气都像拿泥巴堆土丘的小毛孩子。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赵生找到葛昏晓跟前,送一尊半人高的玉佛,意思很明白——皇上心情不好,哪怕拿人命去玩,也别动国库。
上位者手里总有很多很多人,可他们不一定有很多很多钱。
天底下的人太多了,粮食永远不够吃,而钱能换粮,所以,钱比命重要。
赵生也是张妄的幼年玩伴之一,出了宫,长成参天大树,开始忧国忧民。
但葛昏晓最近又开始装病,一句一咳嗽的告诉他,皇上心情很好,昨儿刚把属国质子埋御花园里活活饿死了——心情好坏都不影响熊孩子玩土。
“我朝军威鼎盛,真打起来灭个小国不过弹指一挥间,死个质子没事儿。唯独……粮草不够。”赵生理解错了,以为葛昏晓也忧国。他张望一下,周围都是亲信,才道,“朝上有人说让军队去种地、建房,或者干脆裁军减少军费,但将军们不同意,皇上顾念袍泽之情,当场把那提议的小官儿官帽摘了,并下令永不复议。”
言下之意,对此议颇为赞同。
文官想裁军,武将不让裁,哪朝哪代都这样。
“皇上不在乎国库,谁让他高兴,他就赞同谁。”葛昏晓看赵生神色,补充一句,“我是不成,你问陈公公,我刚触了皇上的霉头,等皇上气消了,你这儿黄花菜都凉了。”
赵生将信将疑,笑眯眯地道:“咱们同列十监,司礼监得了势,您在宫里办事也方便许多不是?”
老病鬼又是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赵生都想帮他叫御医了,才抹抹嘴巴道:“皇上每日练武,嫌宫里的太监不顶用。都说将门虎子,不如让哪位小将军来宫里给皇子们当个教习?闲来,也能陪皇上过几招,说不准就一飞冲天了。”
皇上那脾气,别说一飞冲天,能保住命算不错了。等皇上把武将都得罪了,为了他自己的安危,也不得不裁军。
司礼监掌印眼中精光一闪,装傻道:“可是……皇子们……”
张妄自己都不记得哪天随口说了句不立嫡长,传到聪明人耳朵里,立刻变成了皇上有意立太子,而且对皇后和嫡子、长子都不满意。
各位年幼的皇子们成了各方势力争抢的香饽饽。伴读风波刚定,又冒出个教习,葛昏晓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
“来人如果真有本事,搁宫里他施展不开,如果没本事,被皇上失手杀了只能怪自己本领不济。至于如何和大臣们周旋……”葛昏晓摇头叹道,“唉,要是我懂这个,至于落到尚宝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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