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雨绸缪,今日早朝,新宗帝首先要与众臣商讨的便是如何应对来年的雨季。
新宗帝无子,所以几位公主是被准许穿朝服入殿上朝的。
此时立于前排的高黎昕眼波流转间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记得前世同样是在这大殿之上,高瑾曾就此提出过修筑堤坝的建议,也确实帮助了惠川城百姓免受洪涝的灾害。高瑾为此不仅赢得了皇帝大臣的认可,更在民间备受拥赖,占尽了风头。
但这项建议是高黎昕曾经在研读书籍时受了其中的启发无意中想到的。此后,她曾在与高瑾私下的攀谈中随口提过,没曾想对方竟会将其当成是自己的智谋在朝堂之上进言献策、侃侃而谈。
只不过,前世的高黎昕本就不愿做这些出尽风头的事,所谓树大招风,她不愿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本身她一个女皇太女的头衔便让她不甚喜欢,她巴不得将其让与她人,落得一身清闲,只不过她的母后不愿罢了。
所以对于高瑾的行为她并未在意,更没曾想这倒是助长了对方的野心。
前世,高黎昕做的最错的事便是她没能竭尽全力稳固太女之位,也才会让别人对付自己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易如反掌。
回想当时,惠川堤坝的落成,不仅阻挡了洪涝的侵犯,更促进了惠川以及周边州城的农业及渔业的发展,增加了百姓的收入。
一时间,七公主高瑾因此而声名鹊起。黎民百姓只知新朝有位体恤民心,为民着想的七公主高瑾,而未有人提及过她这个不谙世事的女皇太女。
高瑾因此赢了全天下的心,也为她日后夺取皇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高黎昕低头的刹那牵起嘴角的一抹苦笑,原来高瑾的野心在那时就已经初漏端倪了,只是自己傻,不曾在意过。如今细细想来,这难道不是自己咎由自取吗?
“启禀父皇,儿臣倒是有一计相献,不知通行否。”
高黎昕适时地拱手献策,引得朝内大臣官员侧目,皆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静候良策。
新宗帝原本一双暗沉的眸子顿时一亮,蓄在嘴边的两撇胡子也跟着跳动了下,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果不其然,高黎昕提议修筑堤坝的计谋一出,立刻引来如殿外的秋雨一般细密的赞赏的目光,但更多的是一种刮目相看。
而龙椅上的新宗帝更是对她称赞有加。
高黎昕眼角余光瞥了眼一旁的高瑾,及时地捕捉到了对方一闪而过的嫉妒之色。
高黎昕的嘴角闪过一抹微妙的笑意。
但殿内的赞赏之音还未消尽,便也有反对之音响起。
“修筑堤坝之举我们工部不是没想过,然史上堤坝被洪水冲垮的例子并非没有,到时洪水泄流不畅,则常决口为患,所造成的危害反而更大。若非有完全的把握,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能想到修筑堤坝的法子倒是不难,难就难在如何修建,我们新朝开国不久,各方面还不算成熟,在人工、用料以及方法上对我们都有着不小的考验。”工部尚书左丘身子微弓,一脸的愁锁,脸上的皱纹纠结在一起,似有解不开的愁绪。嘴角白花花的胡子随着双唇的开合上下浮动,才稍稍掩了几分他面上满布的愁云。
工部尚书为人刚正不阿,在国家大义上倒是半点的不含糊,须臾奉承的话他无暇顾及,能在一众的赞赏奉承中提出异议,也实属难得。
高黎昕闻言低头思忖了半晌,根据她所了解的知识解释道:“所谓修筑堤坝在疏不在堵,人工改道使河道宽缓而不迫,再使用分流的方法使得被分走的洪水走分洪道,余下的洪水走原洪道。如此,便可适当地减轻洪水对于堤坝的冲击力,不至于当场决堤。”
“除此之外,我们似乎并无可行的法子,纵使此举潜藏着难以料想的意外,我们也唯有破釜沉舟一试了不是?”高黎昕又凝眉补充道。
一时间,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沉思。若是不修,那必然就要面临着洪水的侵袭,若是修,所要面临的困难不容小觑,能不能彻底地防洪还是未知。
金銮宝座上,皇上剑一般的眉毛斜斜地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双目清明,两唇紧抿着,手指在扶手上轻弹。
“既已再无更好的法子,不防暂且采取太女的提议,由工部和户部即日起负责修筑堤坝的各项事宜,太女负责监工。”
皇上深邃的眸光落到高黎昕身上,其意为何显而易见。
无非想要给太女多一些锻炼的机会。
*
下了朝堂,高黎昕迎着细雨,急匆匆地往韶华殿赶。
殿里燃着凤髓香,缱绻着纤微的薄烟在空气中弥漫。
进了寝宫,高黎昕抬手撩起透着莹莹清光的琉璃珠帘,便跟着卷起半帘的香雾,在鼻尖萦绕,一片舒心盎然。高黎昕嘴角微漾,踱步来到美人榻前,背对着身后跟上来的纪柔,胳膊微微伸展,背上的朝服已然潮湿了一片。
纪柔向前一步,微微颔首,手上玲珑有序地伺候高黎昕除去不依不饶贴服在内襟上的朝服,又从床头处拿起早先事先叠好的水蓝色锦袍披在她的肩上。
“春兰可有将冠服送来?”高黎昕任着纪柔的伺候,眼神凝视着房内叮咚脆响的帘珠,前世她就是太过于轻信高瑾,才会欣然接受了她送给自己的这一对看似乖巧可人的婢女春兰夏荷。
高黎昕低头看了看她的贴身婢女纪柔,前世因着自己,连累的她最后被挖去了双眼,丢进牢内活活地饿死了。想到这儿,高黎昕的内心就是一阵绞痛。
回想着前世她趴在冷若冰霜的牢狱内,眼睁睁地看着侍立在高瑾身后的春兰夏荷,她肠子都要悔青了,恨自己当初太过轻信于她人,才最终落得如此凄凉的地步。
纪柔蹲着身子正替高黎昕整理着袍角,听闻主子的问话,忙仰头回道:“回殿下······”
纪柔还只开了半口,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进!”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高黎昕探头瞥了眼,便见着帘缝中春兰手捧着叠的整齐的冠服向着她们踱来。
她脚下的步子轻而稳,双眸微垂,规规矩矩地注视着脚尖,看起来甚是守礼。
高黎昕轻哼,果然是煞费苦心,想必这婢女在送来之前没少费心思调理。
纪柔接过冠服掸开高举过头面向高黎昕,杏黄色的领袖滚着金缎边,胸前绣着腾飞的四爪蟒。
高黎昕抬手慢慢抚摸上冠服上的四爪蟒,看得出一针一线羞得小心谨慎,她脸上的笑绽了绽,“甚好,赏!”
春兰颔首伏低,神色淡定自如,未有半分的破了礼数,应道:“谢殿下!”
“可有经过他人之手?”高黎昕抬眼瞥了伏在地上的春兰一眼,嘴角轻撇,问道。
太女冠服的打理一旦分配谁的身上,那必是要悉心打理,若是哪一环节出了纰漏,那便是犯了重过,这点对于经验丰富的春兰而言自是通晓。
“回殿下,一直都是奴婢和夏荷小心料理,未曾假借过他人之手。”
高黎昕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抬眼瞄上了冠顶上嵌着的东珠,脸上的笑却忽然窒住了,睁着一双怒气四煞的黑眸问道,“这冠顶上怎得少了一颗东珠?”
“回,回殿下,奴婢从纪姑姑手中接过时便是少了一颗的。”
春兰骇出了一身的冷汗,哆嗦着身子叩在地上,眼下的境况,她唯有如实相禀。
纪柔瞅了高黎昕一眼,得了会意,低头俯视着春兰斥道:“哦?这么说,难不成是我弄丢的不成?我可明明记得当初我亲手交于你手中时明明是一颗不少的。”
春兰闻言顿感头脑晕眩,这下她是百口莫辩了,与纪柔相比,太女殿下自然是更倾向于身边的贴身侍女,思及此,她的心愈发慌了起来。
果然,春兰惊魂未甫间,头顶上便传来高黎昕的斥责声,“大胆奴才,犯了错,还想嫁祸于她人不成?看来是本宫平日里待你们太过仁慈了。”高黎昕顿了顿,看向纪柔吩咐道:“连着夏荷一起带下去,廷杖二十,撵出内廷,贬至浣衣局。”
“是!”
“吩咐所有婢女太监现场观看杖责,以此为戒。”高黎昕手复又抬了抬,嘱咐道。
“殿下,奴婢冤枉啊!殿下······”
看着春兰被唤进来的太监拖了出去,高黎昕长吁了一口气,她本是想要杖毙的,但传至皇帝跟前,多少有失她仁义的形象,但罚是必须要的,一来清了碍眼的人,二来也算是杀鸡儆猴,也算是那些奴才们提个醒。
行杖时,听着春兰夏荷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哭喊声吓得一旁观看的奴才们个个缩着脖子,又是疑惑,又是惶恐,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向来温善的太女殿下,会突然栗色起来,不禁心生畏然。
***
“都处理好了?”高黎昕看着纪柔走了进来,低头捋了捋片着银丝的窄袖,问道。
“是!”纪柔福了福身子,她抬头仔细端详了高黎昕几眼,忽然感到几分陌生,只觉得殿下脸上的肃穆透着几分不可冒犯的威严。
高黎昕抬眼瞥了眼愣神中的纪柔,她自是知晓她在疑惑什么,只是,有些事,还未能让她知晓。遂故作淡定地理了理衣袖,闻声道:“走,去看看芷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