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圉渊浑浑噩噩醒来,温暖的室温让他恍惚了一阵,待神智清醒,那屋子还是那间屋子,不是他曾经习以为常的一砖一瓦。
侍从见他醒来,赶紧去向徐王通报,徐武王匆匆赶来,对吴圉渊问候了几句,又赐了些补品、冬衣,那派作风,没人会怀疑这是一个和蔼长辈在关心重病的小辈。
吴圉渊漠然注视着徐武王的一举一动,徐王对他嘘寒问暖,他也一一作答,言谈间依稀有种同情惋惜且看重之意。好像这一场意外,让徐武王对他一个无依无靠的质子心生怜悯一样。
待徐武王走后,吴圉渊细细看了下屋子,破旧的地方都被修缮过,家具也全了些,更有侍从在一旁伺候,一边唇角嘲讽翘起,复又冷然平复,看来接下来他这条命是有保障了,一条绝处逢生的狗比被拔了牙、磨了爪子的老虎更有价值。
离了吴圉渊那里,徐武王悠然踱步向回走去,神色间带着隐隐傲色。一个稚龄小童,又怎能逃得了他的手掌心,只不过任人摆布罢了。
心思畅快,各番景色入眼,也觉分外令人愉悦。
蓦然驻足,望向冷宫,徐王看着那堵高墙,静立久久。
他身后的随从见大王停下,也纷纷停下脚步,安静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谁都知道那里住着的是什么人。当年徐王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带回宫中,那女子媚色天成,盛宠不断,多少人羡慕,多少人巴结,又有多少人暗恨。现如今,却只是这王宫里的禁忌,谁都不敢提起,不想成为大王盛怒下的鬼魂。
正当众人在心中纷纷猜测徐王是否要进冷宫,那犯了众怒,失宠多年的媚夫人是否要翻身时,他又继续前行,不再回头驻足。
“呜呜~”玉姬趴在枕上嘤嘤哭泣,王后觉得她是受了惊吓,好言安慰几句,慢慢的,玉姬也止住了哭声,低声抽泣。见人缓过来了,王后叫人好生照顾着,便出去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除了她的抽泣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将脸深深埋进枕头中,最后哭得累了,转过脸看向窗外,一切静好,最难熬的冬天就要过去了,可是玉姬还是觉得冷,属于她的冬天也许永远也不会过去了。
吴圉渊为了她追出去,又为了救她跳崖,徐紫夜,为什么你要跟我抢,为什么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
为什么同样是公主,我却不可以,我要端庄稳重,我要顾虑体统国仇,你一个下贱的胚子却能什么都不管接近他,凭什么我就不能喜欢,我就不能得到自己喜欢的人。
吴圉渊是我的,他一定会是我的!
眼中凄苦之色淡去,重新燃起的红色,带着决然,带着狠戾,势在必得。
“她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王后来到院中高亭,这里景色宜人,细细品一壶温茶,蹉跎一个下午,此情此景,难得悠闲。
“人已经对接上了”侍女回复道。
轻轻摇晃手中茶杯,水波荡漾,微抿一口,唇齿留香。王后轻啜两口香茶,双手握着杯子在手中转动,好生暖和。
侍女垂首恭谨站在一旁,王后迟迟未有下文,她也丝毫不敢提出疑问。
放下茶杯,王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道:“把药给她”。
“是”
侍女双手接过盒子退下,王后一人继续在亭中,赏景,品茶,自得其乐。
夜色幽暗,一人身着黑色披风,匆匆往御膳房赶去。深夜无人,白天里热火朝天的地方现在寂静地就如一处潜藏着吃人怪物的洞府,这王宫里,熄了灯,无论白天是怎样热闹的地方,到了晚上,都是一样的阴森恐怖。
四下张望,可是却没有见到任何人影,来人脸上划过一抹恼色,正要离去,却听见角落灌木丛后传来一阵咳嗽声。
“咳、咳、咳”
脚下踌躇,本是来意坚决,可是真到了此刻,却又心有游移。
“既然来了就过来,这事没有第二次机会”苍老的声音响起,桐蕊咬了咬牙,走了过去。
“咳、咳,这可是好东西,无色无味,吃下后,必死无疑,阎王爷就算想要放人一条生路,那也要看人活不活的过来,呵呵,阎王厌,万金难求的好东西”老者伸手递出盒子。
阎王厌吗……
手指伸出,又紧握,桐蕊盯着那个盒子,出手便无回头路。
“哼”见对方始终未出手,老者冷声道:“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老朽在宫中隐匿,就图那么一点看戏的乐子,你要杀谁我不关心,桐夫人,既然动了杀心,何必再惺惺作态”。
“……”颤抖着手抚向腹部,那里曾有过一个生命,可是他却还没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便没了性命,死了,死在她的天真里,死在她自以为的好友手中。
她丢弃了所有的自尊,扭捏作态,只为取悦大王,把她拉下地狱。难道她还要看着她再爬上去,再把自己摧毁一次吗!
接过盒子,想到徐紫夜,想到昔日的好友现在的仇敌,还有大王在冷宫前的驻足,不能再迟疑,要做就做。
毅然转身,看着桐蕊渐渐在黑夜中消失,老者阴阴笑起来,身形渐隐。
徐紫夜坐在浴桶中,泡着黑水澡,双臂交叉撑着下巴,盯着他母亲看了许久,而女人对他的注视却是全然无视,又开始为徐紫夜缝制新衣。
“娘亲”徐紫夜忽然唤道。
女人抬眼看向徐紫夜,两人对视无语,徐紫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子眼珠动了动,徐紫夜忽然发现,母亲她刚刚……貌似笑了!!
他第一次这样仔细观察母亲,没想到就让他发现了这样惊人的一个变化,虽然笑得很不明显,但是那眼梢眉角,分明是带了笑意的。他从未见母亲对他笑过,可是确实是有的,只是他一直没发现。
沉默了一会,徐紫夜终是下定决心,从木桶里出来,也不管女人如何皱眉,突然拿起剪刀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你干什么”抢过剪刀,女子震惊道。
“娘亲,你看”徐紫夜伸出手臂,洁白的肌肤上,染上了殷红血色,那伤口隐没在血红下,徐紫夜擦拭掉血液,没有,光洁一片,任何痕迹都没有。
“……”女子半晌无言。
“娘,我变成了什么,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徐紫夜将手伸到女子面前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不要告诉任何人,藏好这个秘密”女子慢慢擦拭着徐紫夜手臂上的血说道。
“那这到底是什么,我不想变成一个怪物”
手中动作一顿,女子垂眸不语,是啊,怪物,他们本来就是怪物。
女子叹息一声,将徐紫夜揽入怀中,抚摸着孩子的秀发,默然良久,才幽幽道:“阿夜,活着太难,生不能由己,友不可信,情不可信,为娘的,只不过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要问了,那些都不重要了,你要答应我,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挚友不行,爱人不行,谁都不能信,懂吗”。
徐紫夜趴在女子怀里,脑中晃过吴圉渊那张冷淡的脸,总是清冷漠然地看着自己,好像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令他动容,可是这样一个人,却为了救他,跳崖,落水,那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静养了几日,吴圉渊的身体大好,那些侍从皆被他遣退,为此徐王还派人来询问了缘由。
缘由,能有什么缘由,一个憋了一肚子委屈的质子,矫情地在装饰自己最后的尊严罢了,想必徐王会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人都退了,但是东西却没有退还,所以啊,吴国王爷的自尊只是装装样子罢了,既然收了东西,那么小孩子的那一点无聊自尊能有多大意思,哼。
身上盖着暖和的锦被,吴圉渊盯着屋顶,眼神空寂,累了,便闭眼睡了。
第九章
坠崖事件过去之后,徐紫夜因为没什么事,很快便回去上学了。太子徐正过来问候了几句,其他人见了他皆是能避就避。山崖下的事已经传开了,谁都没想到这小妖女尽然这么快就和那座冰山勾搭上了,难怪吴圉渊为了救他连命都可以不要,果然是妖女的胚子。
徐灏皱眉看着徐紫夜,见太子过去了,哼了哼,转过头,既然没事那就得了,他又在多想什么。
默默翻开书本,本来,他的书是和吴圉渊共用的,这上面的字他一个都不认识,但是奇异的,吴圉渊在时,这些无趣的东西,看着也不会那么难熬。可现在,这些天书上的蚯蚓,只不过是一些符号罢了,能熬过一天是一天,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他到底有没有学到什么。
“玉姬妹妹,你不是一向都很讨厌那丫头吗,今天怎么了,淡定的很哪”徐鸾靠着玉姬的书桌,揶揄道。
“与那种人计较什么,根本就是降低身份”玉姬握着笔,端端正正的写着字,笔力雄劲,仿佛要把纸张捅破一般。
“妹妹想通了自然好”徐鸾斜眼看向徐紫夜,弯了弯嘴角,这次的坠崖事件,父王全然没有追究,母妃的担忧怕是有些多余,再说了一个女子,怎么能来跟他争王位,哼。
下课后,卓林来接徐紫夜,依旧是连羞带辱的唾弃了一番,徐紫夜低着头,一路受教。卓林见他这样乖顺,心气也顺了很多。不过,他是没有知道徐紫夜在想些什么,要不然怕是气得要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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