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苑扶着影七的头靠在自己肩窝,连连温声答应:“不去影宫,你别害怕,我没想送你走。”
如何是好,他把他的小护卫吓坏了。
李苑以为影七永远都是那么刀枪不入,原来他柔软得令人揪心,会受伤,像孩子一样会害怕。
青涩少年,就算再冷漠,也总会暴露出脆弱的一面。
影七也终究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啊。
李苑指尖冰凉,颤抖不已,轻轻抚在影七背后一道伤疤上,影七顿感背后针刺一般疼痛,身子一抽,却因为殿下在身边,他便不敢动,咬着嘴唇,忍受着殿下的检视。
“这……这伤有多久了?”李苑喉头哽住,轻声问他。声音也在颤抖。
影七不敢抬头,他不想殿下再追问下去,不想让殿下知道这是盐刑的痕迹,不想让殿下知道他落了病根,不想再也做不成殿下的影卫。
他才被准许贴身护卫,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高兴,曾经只差一点点就能每日都陪着殿下了,却被冷冷推开,如今殿下终于回心转意,他怎么舍得再被赶走。若殿下再丢弃他一次,他该去哪里才好啊。
李苑咬了咬牙,叫了声影五。
影五也知道大事不妙,一直在雅间外边的飞檐上待命,听见世子殿下叫人便立刻跳进来,单膝跪地落在李苑脚下。
李苑把影七按在怀里不许他乱动,脸色僵冷,语带寒意问影五:“说,他怎么回事。”
影五看见影七倒在主子怀里,背后的衣裳已经被割开,便知无论如何也掩不住了。
“是……出影宫的时候遭了盐刑……”影五支支吾吾解释,“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啊,就是因为他那天偷跑出影宫,问他为什么跑出去他又不说,薛掌事怒了,就大刑伺候。”
“盐刑?”李苑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个什么表情来,眼睛里满是血丝。
影五越说声音越小,抠着自己指尖的茧:“就是在脊背上割几十刀,然后把掺毒的盐塞进伤口里,熬三天不死才能放出来……我跟我哥去领影卫的时候刚好去得早,给他带出来了。”
李苑愣住,站在影七背后,脑海里回忆着影七来府上以后发生的所有事。
偷跑出影宫那段时候……
刚好是自己在红树林遇刺,他从天而降救自己一命那几天。
李苑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堪堪扶住了床沿。影五赶紧过去扶,被李苑一把推开。
“殿下,现在怎么办?这次的事已经遮掩不过去了,我们怎么办?”影五更担忧的是王府,世子殿下耐心经营的数年苦心毁于一旦,若岭南王世子不愿对这件事守口如瓶,那王府便岌岌可危,世子殿下本就被朝廷视作眼中钉,现在更是非要先除之而后快了。
李苑心里乱得厉害:“你怕什么?天塌下来不也是我顶着?你去给李沫和太子堂兄安排住处,就说我突然有急事,暂且失陪了。”
“还有,你叫人去影宫,把薛宁海给我绑了!小七身上多少道伤就割他多少道伤。还塞毒盐?给他也填塞上,熬他三日不死,我饶他一命……我看他这个掌事是不想干了,滥用极刑肆意妄为,给我换人!立刻换!”
“是、是是是!您息怒,属下告退……”影五吓得赶紧领命告退,战战兢兢顺着窗口跳出去。
影五一离开,整个雅间都静下来,李苑缓缓喘着气,扶着自己有些目眩的头。
殿下忽然不说话了,影七看不到殿下的表情,他觉得殿下一定是在嫌恶他。
“殿下,这不严重。”他努力解释,“您不用管属下。”
“殿下?”影七不安地唤他,却没听见他的回应。
在影七不安到极点时,李苑轻轻环抱住影七,把影七精瘦的身体禁锢在自己怀抱里,心疼地吻着他颈侧,无奈道:“为什么瞒着我,这么重的伤,你怎么站得起来。”
“这叫不严重吗,只有死了,才算严重吗。”
怪不得他的皮肤苍白得奇怪,原来是身上带着这么重的毒伤,伤了身子。
殿下的怀抱让影七不知所措,下意识拢紧了衣裳想挡住身子,衣裳被李苑撕得七零八落。
他来不及也不敢去想,脑海里一片空白,僵硬着不能动。
李苑心疼地把影七抱到自己怀里,解开雪青外袍裹在影七身上,轻声安慰他:“不怕的,能治好。”
“萍水相逢……何以至此?”李苑紧紧抓着影七的手问他,“你告诉我,行吗,你不说我记不起也猜不到,别让我猜了,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影七挣扎着爬起来,艰难地直起身子跪在李苑面前,抹净嘴角血迹,在李苑惊诧沉痛的眼神里,缓缓低头躬身,额头贴在李苑靴尖前,用尽全身的力气,行了一个找不出丝毫不妥的影卫臣服之礼。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美人如花隔云端。
“属下走过刀山火海,只为留在您身边。”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入v,感谢大家的支持!真心感谢,因为有大家的支持我才能一直一直走下去,爱大家~
第五十一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一)
影七疲惫至极,周身被温暖包围,缓缓合了眼,轻轻靠在李苑肩窝上,昏睡过去。
李苑则无声地轻轻抚摸着影七的头,感觉到这样似乎让他更安心了些,于是动作更轻缓,默默安慰着自己的小护卫。
“受苦了。”李苑缓缓摩挲着怀里柔软发丝,低头亲他脸颊额角,握着他的手给他安全感。
影初领了临州杏堂的医人匆匆赶过来,来的正是在药铺里为影七传信,后又险些用暗器射伤影七的那位年幼的小公子,魏小公子是杏堂先主的后人,也是魏世医的小孙子,年纪轻轻竟已经能替齐王爷掌管着杏堂。
影初轻轻叩了叩门,嘱咐魏小公子:“世子殿下在里面,稳重些。”
魏澄温声道:“是,大人。”
临州杏堂里药师杀手参半,用以混淆视线,魏小公子医术高明,身手了得,忠心耿耿,传递消息稳妥且密不透风,长大后不失为一位人才。
魏澄提着药箱,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裳,才进去面见从未见过真面目的世子殿下。
这小孩虽仅十一二岁,举手投足却异常稳重,给世子殿下规规矩矩行礼,脆生道:“属下魏澄,拜见世子殿下。”
李苑脸色憔悴,点点头,疲惫道:“不必多礼,过来给他看看伤。”
“是。”魏小公子拎着药箱到床榻前看了一眼,没想到正是在杏堂与自己的人起冲突的那位。
小孩脸一红,知道自己错怪他人了,讪讪翻了翻药箱,取出一把细银刀和细镊,躬身掀开影七背上破碎的衣料。
“伤得好重。”纵使见多识广的魏小公子也微微吸了口凉气,皱眉轻声问李苑,“殿下,他毒深入骨,需刮骨疗伤,不然换影卫来按着他吧,您压得住吗?”
李苑握着影七的手,摇摇头:“我扶着他,你轻些。”
“好。”魏澄趴到床边,专心察看伤口,按了按几处严重部位,有的伤口虽然愈合,里面却仍旧留着毒,已经深入骨肉。
“这伤看起来有数月了,爷爷没有给他排毒吗?”魏澄一边察看伤口一边自语,“以我爷爷的医术不可能诊不出的啊?”
“我不知道,他从来没与我说过。”李苑微微叹气,影七这个小影卫主意特别正,他想怎样就怎样,不论什么事都不愿意跟别人说,只想自己一个人藏起来舔伤口。
“那大概是……”魏澄扬起头小声说,“殿下,应该是他不愿意用药,因为这种药会暂时让感官迟钝,听说当影卫是不能有一点迟钝的吧?”
影宫训条有一则是,影卫疗伤,不可用麻沸散。
李苑深深吸了口气:“用,尽管用……当不了影卫也罢了……我养着他。”
魏澄眨眨大眼睛,得了允许,将熬好的药灌进影七口中,影七尚且有一丝清明,紧紧抿着嘴唇,虚弱道:“不必……直接下刀便是……”
魏小公子迟疑了一下,询问地望向李苑:“殿下,这个忍不得,华佗神医制出麻沸散前,活活痛死的大有人在。”
李苑无奈按了按影七的发顶,俯身安慰他:“小七,喝了吧。”
影七仍旧抿着唇,扬起一双小狗似的眼睛望着李苑。
“给我。”李苑狠了狠心,接过药碗,掰开影七的下颌缓缓灌了进去,眼看着影七委屈抗拒却又不能挣扎,小狗似的眼睛变得湿润,李苑抚摸他头发,低声安抚,“无论如何都不会赶走你,永远都留在我身边。”
影七得到一个许诺,并没有半点放松,乞求般抓住李苑的衣角,眼前模糊,缓缓没了意识。
魏澄拿了块干布攒起来给影七塞进嘴里咬着,刀刃触及背后发黑的疤痕,缓缓割开一条线,一股发黑的脓液顺着伤口淌出来,拿药布擦净,再割开另一条伤口,排净皮肉里的脓血余毒。
影七脸色苍白如纸,即便半醒半昏迷着,额头上仍旧渗出大片的冷汗,握着的手攥出青筋,指节发白,缓缓朝李苑伸过去,却仅仅是艰难地抓住李苑的衣角,再不敢有半分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