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有为,小孩儿好样的。”梁霄见影七往李苑身后挪,俯身趴在太师椅扶手上逗他:“小影卫,别怕我,本少爷不像你主子,我只喜欢漂亮姑娘。”
李苑身边一票朋友都知道,齐王府的大世子,荤素皆宜,姣花碧柳通吃,风流无心,只赏不采,花叶不沾身。
影七骇然。
他说喜欢漂亮姑娘,言下之意是……殿下还喜欢……男人?
李苑对自己的癖好十分坦然,掸了掸雪青竹叶袍的衣袖,对眼神惊诧的影七扬起嘴角挑眉笑笑:“看我做什么,还要我现在断给你看?可以啊。”
说罢作势要揽影七的腰,影卫服腰带很紧,显得影七蜂腰更细,李苑早就想把人抱过来玩一玩了。
影七咬着嘴唇,身子缩得更远更小。
主仆二人一个像闯进羊圈的野狼,一个像个懵懂柔软的小羊,咩咩叫着想跑又不敢跑。逗得梁霄扶着椅背哈哈笑出声,拉了一把李苑衣袖忍笑道:“逸闲,别欺负他了,好可怜啊。”
“行吧,梁少爷给你求情,去换身干净衣裳,这满身是土的穿出去给我丢面儿。明天晚上跟我出府。叫影五也跟着。”李苑摆了摆手,“快去快回。”
“是。”影七长舒一口气,得了赦免拔腿就跑,比刚刚比武时动作还利索,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梁霄望着影七落荒而逃,笑得肚子疼:“你逗他干嘛啊,小影卫挺不容易的。”
李苑收了手,托腮遗憾道:“谁逗了,我真想抱他。他若不是影卫,早就被我吃干净了。”
“怎么,你还有忌惮?”梁霄打趣道。
李苑摇摇头。
他虽没进过影宫,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只是道听途说,听他父王嘱咐,影卫在影宫生死历练三年,为王府效命,不论出身贵贱,都该给予身为主人的尊重。
李苑爱玩,一次次试探这小影卫的底线,却不想触犯他、逼迫他。
影七落荒而逃,靠在训场围墙外搓了搓脸,安静了一会儿,心跳才和缓了些。
幸好勉强赢了,幸好。不然又要让殿下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影七嘴角微微垂下去,他引以为傲的轻功不光被人轻视,还被前辈压制得捉襟见肘,让他失落又无奈。
从小到大影七的天资都是同龄人中的翘楚,自幼被捧为天才,更被寄予厚望,直到进了这座高手多如牛毛的齐王府,才知自己并非绝世,比自己强的还有太多太多。
好在今日是与前辈切磋,他虽赢了,心里却知自己输了。
输在风度,输在功底,输在求胜心切,输在心浮气躁。若在战场上,不会有前辈让招放水,影七知道自己还差得远。
口中还余留着蜜桃的清甜香气,他怔怔靠着墙壁,悄悄滑到地上坐着,沉默回味刚才情景,心里莫名雀跃。
世子殿下也能喜欢男人……那……
那我……是不是……
影七摇了摇头,努力克制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各种想法,局促不安的表情又变得安静冷淡。
世子殿下不知道,他有个小影卫默默爱慕着他,千里迢迢走来,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心想要送给他。
可世子殿下站得太高,他踮起脚来也够不到。
刚刚动作太大,又扯裂了伤口,影七痛得难忍,身体再支撑不住他胡思乱想,只得扶着墙缓缓去了医殿。
齐王府给鬼卫的待遇极高,不仅有专供他们沐浴的水殿,还有专门的医殿,配了好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医人给府上影卫疗伤护理。
影七扶着墙缓缓走进去,里面有位花白须发的老人正在躺椅上晒太阳,腿上趴着只黄狗,安静地阖眼瞌睡。
影七敲了敲门环,轻声问:“请问,今日魏世医当值吗?”
老人抬起眼皮应了一声:“老朽便是,阁下哪位?不曾见过啊。”
影七摘下腰间红木影牌,给老人过目:“我是影七。”
老人咧开皱纹密布的嘴角笑笑,拍拍腿上黄狗,黄狗叫了一声跳下地,摇着尾巴迎着老人起身。
老人精神矍铄,满面春风,请影七坐在自己对面,挽袖诊脉。
越诊越觉得不大对劲,便问他:“小伙子受了什么骨伤么?”
影七见瞒不过,只好承认:“先前在影宫受了刑。”
魏世医怔了怔,叹了口气,转身去给影七拿药。
影七愣道:“您不看伤口?”
魏世医捻须叹气:“不必,老朽诊得出。”
影七垂下眼睑搓了搓手,心道王府果真不是他能想象得出的藏龙卧虎,从前是他坐井观天了。
魏世医边抓药边叹气道:“做影卫辛苦。老朽的小孙子今年十一岁了,非要学武做影卫,老朽怎么也劝不听,这孩子,不是自讨苦吃吗。”
老人似乎寂寞太久,太想找人倾诉,影七便安静听着,偶尔应答一句。
谈起自家孩子,老人唠叨起来:“他爹也是犟得很,自幼就教他刀法,好好的医者世家,学甚么刀法?老朽瞧着那么小的小孩,手里整天端着两把大刀就心慌,劝他,他不听,他爹也不听。”
“小伙子,你若是有机会去临州杏堂,替老朽劝劝他,那么小的孩子,又从小娇生惯养的,哪吃得了这个苦。”
影七点头答应:“好。”
老人愁眉舒展了些,把药包理整齐递给影七,交代道:“老朽家宝儿名叫魏澄,唇红齿白的,好认得很。”
“小七啊,”魏世医惋惜地打量影七,他一双眼睛扫过,便能看出影七这年轻的身体上遭多少创伤。
“你告诉老朽家的小澄,当这影卫,可曾后悔了?”
影七抬起眼睑,轻声道:“不曾后悔。”
第十五章 无影鬼卫(五)
魏世医忽然噎住,后边的话倒不知该怎么接了,无奈笑笑:“你与小澄的爹一样犟,他爹忠心王爷,老朽问他可曾后悔,他也说不后悔。”
影七想起了自己,当年他师父江夫人极力阻拦他进影宫,几近疯狂地反对他接近王族,甚至以断绝师徒关系威胁,关他禁闭,他仍旧毅然决然,从不低头。
终究还是江夫人妥协了,爱徒是雏鸟,是心头肉,即便他要向着炽烈的日头飞,又怎么忍心折断他羽翼。
如今想起师父的阻拦,影七感激,却仍旧不曾后悔,他终究是离着世子殿下更近了。
影七拿了药,恭敬道谢:“若有机会去临州,会如实把影卫苦难转告魏小公子,其余的让他自己决断吧。”
老人脸上露出欣慰又无奈的笑意:“多谢。”
影七忽然想起来件事,仰头问:“能给我开一付安神的方子吗?”
魏世医也诊出他夜里心悸惊梦的毛病了,捻须打量他:“你年纪还小,用药对身子不好,不如拿几片安神香用。”
影七垂眉道:“影卫身上哪能留气味。”
“唉,好吧。”魏世医去柜里抓药,一边问,“有多严重?”
影七略沉默,轻声道:“很严重。”
自从在影宫受过那次恐怖的盐刑,影七每日夜里都会梦见自己被绑在刑架上,身上的痛苦真实得可怕,能被噩梦惊醒已经算是好的,最怕的就是困在梦魇中醒不过来。
只有给世子殿下守夜时才不会梦魇,只有知道殿下在身边时,影七的心悸才能舒缓些。
在影宫里不论受什么刑罚,影七都会在心里默念世子殿下的名字,这个名字像护身符,让影七咬牙熬过了三年炼狱,也在影七心上的伤口里烙实了印,再想忘却已经不可能了。
魏世医拿了药,给影七嘱咐说:“不能多用,三天一次便足够了。”
“好。”影七点点头,接下药离开。
刚出门便撞上了欢天喜地跑过来的影五,影五飞快伸手接住影七怀里掉出来的药包,见是影七,还愣了一下:“小七?我找你半天了,你来看医啊,咋不叫我陪你来呢,啊啊毛丫丫!乖,我好久没来看你了!”
魏世医的黄狗摇着尾巴欢快地跑过来,扒着影五的裤子伸着舌头又蹦又跳,欢喜得跟见了亲爹似的。
影五抱起毛丫丫亲了亲,被小黄狗舔着脸蛋咯咯直笑,掏出块从饭堂里偷摸捎带的、准备等到轮值的时候悄悄吃的肉干,掰了一半,一半给毛丫丫,一半自己吃了。
“哎,呸呸呸!你吃你自己的,别到我嘴里抢啊!你这小母狗,男女授受不亲你别亲我嘴!魏爷爷,您快教育她!太不像话了!长大了还不被外边野男人、呸、野公狗给带跑了啊!”
魏世医苦笑,影五这小鬼卫就跟没心没肺似的,千万别让自己小孙子瞧见他,一看当影卫居然这么快乐,更要哭闹着来王府了。
影五逗了半天狗才想起正事:“那啥,爷爷,我哥他肩膀受风了,他今天轮值,我过来给他拿副膏药。小七你别走啊等会我,马上就好,等会我带你去吃凉粉。”
“嗯。”影七看着影五,不由得嘴角扬起来,露出极淡的一个笑容。
很羡慕。
同是十七岁,但他们是不一样的。影卫统领是影五他哥哥,处处能照顾他,影七没有依靠,只能摸索着生活,不管多艰难都只能自己承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