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霄点点头:“你的意思是,你本来也想问我这个问题。我就知道,你这人虽然说话刻薄,看似高高在上不染烟火,谁都没放在眼里,但同样要在我这样绝无仅有的翩翩佳公子面前折腰。”
崔不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世间怎么会有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凤霄叹了口气:“你这是嫉妒我的潇洒,羡慕我的恣意。”
“嫉妒羡慕”的崔不去像是被迫吃了一个臭鸡蛋,又因为那鸡蛋已经在喉咙里,而不得不吞下去,嘴角微微抽搐。
他真情实感地道:“凤二,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对你做一件事。”
凤霄:“轻薄我?非礼我?亵渎我?”
崔不去:“把你嗓子毒哑了,光看你那张脸,还是挺能下饭的。”
凤霄大笑:“那不行,我若哑了,谁还能与你崔不去斗智斗勇?”
崔不去:“我看萧履就不错。”
凤霄撇撇嘴:“一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小人耳,萤火之光也想与日月争辉?你既然知道乔仙是他的人,为什么还不动手?放长线钓大鱼?”
崔不去沉默片刻:“四年前,她刚遇上我的时候,一身落魄,惨不堪言。”
凤霄:“那是装的。”
崔不去:“这一路上,她有不少机会单独对我下手,但她都没有这么做。”
凤霄:“为了装得更像一点。你若是下不了手,就由我去。”
崔不去:“不必。我会给她一次机会,让她自己选择。”
凤霄感叹:“外冷内热崔不去啊!”
崔不去冷笑:“花枝招展凤云天。”
“我更喜欢你说风流潇洒这四个字。”
凤霄打开扇子,长身而起,“我喜欢喝酒,不喜欢喝茶,所以我选风云酒肆。不过你的后招呢?这两个地方,他们很可能也已经有所准备了,是陷阱还是新的线索,尚未可知,你崔不去算无遗策,总不会就这样让我和关山海去单刀赴会吧?”
崔不去摊手:“我没招了,被萧履逼到山穷水尽,不然怎么还会问你借裴惊蛰呢?我还想请你调点解剑府鹰骑过来,帮忙度过这一关呢!”
“不好意思,解剑府也没人了,不然无须我这二府主亲自出马。”凤霄面露探究,似想透过对方眼底望进他的内心,“不给自己留半点后路,这可不像你崔不去的行事啊。”
崔不去叹了口气:“杨云狗急跳墙,萧履担心夜长梦多,他们肯定会在这两日之内出手,再从别处调左月卫过来已是不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有萧履这个强敌在,说不定连我的小命都得赔进去。”
凤霄也跟着叹气,似很同情:“这么说,崔郎君这次还真有点惨。”
崔不去心有戚戚然:“同惨同惨。”
一站一坐两只老狐狸相视一眼,都露出同样悲惨的苦笑。
……
另外一个屋内。
同样是两个人。
二人大眼瞪小眼,一个几乎与崔不去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另外一个则在她的瞪视下,越发手足无措。
“你好似不太开心。”裴惊蛰讷讷道。
“你何时来的?”乔仙终于开口。
裴惊蛰暗暗松口气:“我随我家郎君来的,先前他让我跟着崔先生,方才果然有人来刺杀他,被我拦下。”
“谁派来的?”乔仙脸色一变,“尊使没事吧?”
裴惊蛰有问必答,老老实实:“这次没事,但对方一次不成,肯定会再度生事,我怕自己武功有限,下次就未必了。”
乔仙想也不想就下榻穿鞋,裴惊蛰忙拦住她。
“现在有我家郎君在呢,你只管安心养伤吧!”
“也是,有凤霄在,自然不必我等操心了。”乔仙自嘲一笑。
裴惊蛰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禁问道:“你好似对我家郎君很有偏见?”
乔仙撇撇嘴,没说话,似无尽嫌弃之意都在这个动作之中了。
裴惊蛰眨眨眼,只好没话找话:“上回出门一趟,我的俸禄差点被扣光了。”
乔仙果然蹙眉:“解剑府很穷吗,为何还要克扣下属的俸禄?”
裴惊蛰笑嘻嘻:“也不是克扣,是我做得不好,郎君以此为惩罚。”
乔仙嘀咕:“凤霄果然小气!”
裴惊蛰听见了,笑道:“郎君只是常常这么吓唬我,真做的也没几次,他于我而言,亦师亦父,没有他,我学不到这么多,也许今天还是个浑浑噩噩不知世事的混小子。你呢,你又是怎么入左月局,到崔先生麾下的?他从不轻易信人,但能得到他信任的,必有过人之处。”
他不知哪句话触动了乔仙,后者一下子怔住。
……
“所以,我们只能守株待兔,等对方出招?”
凤霄已经出门了。
裴惊蛰他们在另外的屋子里说话。
容卿与崔不去二人坐在树下对弈,前者坐立不安,心不在焉,下了几子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整座官驿很安静,大白天的,竟安静得不像住了人的样子。
“不是。”崔不去摇摇头。
容卿重燃希望。
崔不去:“对方是狼,我们才是那只兔子。”
容卿:……
崔不去:“哦,也不对,你,和我,是两只兔子了。”
容卿苦笑:“我已经写好奏疏,派人快马加鞭送出城了。”
崔不去:“你的奏疏备了副本吗?”
容卿莫名:“没有,怎么了?”
崔不去同情道:“你的奏疏,是无论如何也送不出去的,运气好的话,几天后我们如果能活下来,你还得再重新写一封,若有副本,还省事些。”
容卿张口结舌,瞪了他半天,忍不住道:“你怎么就笃定我的奏疏送不出去?帮我送奏疏的驿差,我特意还多给了他一封家书,让他到了京城,去我家领赏钱的,他必然会日夜兼程赶到——”
嗡!!!
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他惊恐地看着一道飞羽从院外飞入,正正钉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廊柱上。
箭矢入木三分,上面还插了一封厚厚的信,容卿记得清清楚楚,那正是自己封好交给驿差的奏疏。
如今箭羽黯淡无光,信上血迹斑斑,还粘着一绺头发。
容卿猛地回头看崔不去。
崔不去安慰他:“这只是开始。”
容卿:……
第144章
乔仙记得自己遇到崔不去的那个雨夜。
那时她刚刚被逐出门派,无处可去,忽见黑夜里一盏明灯暖光融融。
灯是城郊驿馆的不夜灯,为入夜之后来不及入城的过路旅人准备,灯下支起一个摊子,专卖热汤。
人不多,除了摊子主人,还有一个。
那人似有病容,也不爱动,就这样静静坐着,看着桌上的热汤陷入沉思。
对方抬起头时,正好望进她探究的眼神。
透过重重雨幕,乔仙似乎听见对方道:“来一碗热汤吗?”
于是,她回了一声好。
左月局内许多人都笑她过于依赖崔不去,甚至有些人暗地里揣测,乔仙对崔尊使怀有非同一般的倾慕。
这些流言蜚语,乔仙通通嗤之以鼻,不屑辩解。
崔不去在她最落魄无助的时候拉了她一把,将她带在身边,教她做事,让她成为左月局的乔仙,而不是人人唾骂的叛徒乔仙。
如果说凤霄是裴惊蛰的贵人,那么崔不去就是乔仙的贵人,知遇之恩,师徒之情,乔仙愿意为了崔不去赴汤蹈火。
但,她也有自己的不得已。
而且四年前,她并没有预料到,那份不得已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变得越来越可怕,到后来,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她能控制得了了,就像一匹没了缰绳束缚的野马,狂性大发,一往无前,再也无法拉回来了。
她原以为这是一条山道,虽然偶有崎岖,终究是蜿蜒向上的,但现在乔仙发现自己大错特错,打从一开始,这条路就是通往悬崖的,而她现在正立于悬崖边沿,后路已经被全部断绝,进退不得,不知所措。
深渊正张开血盆大口,凝视着她,随时准备将其彻底吞噬。
“乔娘子?”
“你说什么?”乔仙回过神,喃喃道。
“我说,如果你有什么心事,不方便对我说,何不与崔先生说说?他有许多办法,总能帮你解决的。”也许是因为有凤霄那样一个张狂跳脱的上司在,两相对比之下,裴惊蛰则温柔有耐心得多。
乔仙垂眉低目:“若,连尊使也解决不了呢?”
裴惊蛰眨眨眼睛,他开始有点明白崔不去让他过来的用意了。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
容卿没想到崔不去说的话会这么快应验。
官驿的地盘就像一条无形界限,外面的人暂时没有将手伸进来,但敌人却会千方百计想让里面的人死。
带血奏疏被原封不动送回来的当天下午,官驿小院就迎来一波四人的刺客。
那些刺客身手不错,若换成容卿孤身一人,早就死了好几回,但裴惊蛰带着两名鹰骑出手,便将四名刺客留下三人,剩余一人重伤逃遁,想必也活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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