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他有些心灰意冷,登时什么辩解好话都不想说了。
崔珮叹道:“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若是二嫂坟茔想迁回崔氏陵园……”
崔不去淡道:“从未葬入,何来迁出?”
这简直聊不下去了,换作旁人,只怕是要掀桌而起,崔珮却逆来顺受,不管崔不去说什么,他都揽在自己身上。
“都是我的过错,当初要是我坚持……”
“你想当崔家族长吗?”崔不去突然问。
崔珮蓦地抬眼看他。
崔不去意味深长一笑:“之前你前面有三位兄长,还都是嫡出,怎么都轮不到你。但现在不同了,就算崔家不受崔大连累,最终能保住性命,其中哪一个执掌崔家,崔氏族人都不会答应。但你,还有希望。”
崔珮涩声道:“我从未有过这种念想。”
崔不去:“想要保护自己,和自己想保护的人,是需要力量的,如今崔家嫡支树倒猢狲散,你若再不挺身而出,只会被人顺势踩上两脚。”
崔珮没作声,但崔不去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
崔珮能力不差,只是长年累月,有父兄在上面,他无法出头,便连在外头当个小有名声的文士,旁人说起来,也总要加一句,他出身博陵崔氏。
崔不去走出去了,他却没有,注定一辈子都要被博陵崔氏四个字束住。
荣耀,有时也是桎梏。
外面有人入内,是郡守府的仆役。
对方言道:“崔郎君,使君想请您得空时,过府一叙。”
“我现在便过去。”崔不去颔首。
崔珮知道对方无意谈下去,忙道:“二嫂的坟茔,我会常去祭扫的。你出门在外,自己多加保重!”
他从袖中摸出一张方子,递给崔不去。
“你也知道,我们这些老而不死的世家,总有些药方食谱私藏。我见你身体不大好,这是我从崔家找出的方子,可以给你调养身体的,也给孙大夫看过了。”崔珮局促道,“我知你如今身份,什么都不缺,不过若有需要,只管写信回来,我定会尽力准备的。”
崔不去微微一顿,将方子接过来。
崔珮明显松了口气,与这侄儿说话,真令他倍感压力,简直比面见皇帝的时候还要紧张。
“我说的话,你好生想想,若你来当崔氏的家,也许我还会考虑,在圣上面前帮崔家求情,免于牵连无辜妇孺。”崔不去睇了边上的九娘一眼,“也省得崔咏还想将崔九娘嫁给凤霄为妾。”
崔九娘一脸震惊,难以置信:“祖父他,真是这样说过?”
她望向崔珮,后者移开视线,不肯与她直视。
“崔公子!”
崔九娘喊住往外走的崔不去,终于将憋了这半天的话问出口,“你果真像他们说的,是我亲兄长吗?”
崔不去脚步未停,口中淡道:“崔家就算没完,也会元气大伤,你想随孙济民学医,正是大好时机,别光说不做,与那些束手束脚的女子一般,让我瞧不起你。”
崔九娘面色变幻半晌,正当崔珮担心她会冲上去质问对方时,却见她忽然朝崔不去跪倒叩首。
“对不起。”
崔不去身形一顿。
崔九娘低声道:“对不起,我从旁人口中听说了你的事情,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代我爹娘说什么,但我生来便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从前对你做的事,我也有无论如何也推脱不了的罪责。他们现在如此,我更无资格代他们求情,只能说一声对不住,请你以后好好的,一生顺遂,无灾无难。”
她张了张口,似喊了一声兄长,却最终消逸在嘴边。
待崔不去走远,崔珮上前将她扶起,见她泪流满面,不由叹一声。
“你这又是何苦?”
“其实我应该恨他的,”崔九娘把眼睛都揉红了,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可我只要一想到,我小时候锦衣玉食,备受宠爱时,他却不知在哪里飘零受苦,就怎么也恨不起来。”
崔珮黯然:“这也不是你的错。”
崔九娘:“可他也并没有做错什么。虽说他一回来便抓了大伯与父亲,但事出有因,并非仗势欺人,崔家的人背地里却还骂得很难听,我……不知怎的,我这心里,就是堵得慌。”
崔珮摸摸她的头顶,没说话。
他想,也许正是因为崔九娘,让崔不去看见崔家还有一丝温情在,才最终没有下死手,又也许,是看在死去的余氏和崔二面上,无论如何,这应该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
崔不去被引到郡守府后花园时,便看见凤霄与元三思相谈甚欢,言笑晏晏,大有下一刻就斩鸡头烧黄纸义结金兰的架势。
他不由暗叹口气,心道之前也没见凤二对这位元郡守如何热情,可一知道他身上有秘藏下落之后,立马就像只闻到了腥味就不肯松手的黄鼠狼,非要在这件事里掺上一脚。
元三思瞧见他,面上露出笑意,起身拱手招呼,亲昵又不失礼数。
“不去,凤府主说,你已经与他说了此事,你们准备合作去寻那秘藏。”
崔不去看了凤霄一眼,那意思是:你还真是打蛇随棍上啊。
凤霄回以无辜的表情,似乎看不懂他的脸色。
元三思见崔不去并未反对,便对他们道:“你们随我来。”
他带着二人来到书房,从书柜上抽出一本书,从里面拿出一页竹制书签。
书签有些年岁了,但细看竟是两片竹片并在一起,若以小刀拆开,中间还夹着一片薄布。
元三思小心翼翼,将那薄布拈起,仔细展开,变成半个巴掌大小的一片布料。
上面用特殊的墨汁描绘了一处景物。
山巅有雪,半山有洞,松石相间,流水潺潺。
崔、凤二人看了半晌,也看不出这画的是哪个地方。
天下山川,大抵都是这个模样。
如果魏朝当真留下过这样一笔秘藏,以作它日之用,不可能只给后代子孙留下这么一条似是而非的模糊线索。
这根本不是让人猜谜,而是捉弄人了。
元三思道:“我也是头一回拆开书签,看见这上头的模样。”
崔不去:“可还有指引?”
元三思肯定道:“有,恒州,天南山!”
第五卷 不老天南
第110章
恒州为前魏旧都平城,在孝文帝迁都之前,魏朝都城就在此处。
虽已是旧都,但毕竟曾有几代天子住过,皇城旧址,龙气残存,虽比不上附近的洛阳繁华,但也算得上大城。
若往北走,离城之后,除官道外,一路青木成林,盛夏时节,秀气萦叶,参差披拂。
官道旁的山脚下一处茶寮,几根竹竿支起茅草铺就的屋顶,摆上几个蒲草团,连桌案都没有,仅供路过的樵夫猎人进山时歇脚。
平日大半天也难得见到几个人,此时却坐了四人,将仅有的几个蒲草团全占了,令路过的樵夫不知所措,原想绕道而走,没想到被叫住。
“这位老丈,还请留步!”
左月卫上前递来一碗热茶。
热茶和碗都是在城中现买带出来的,崔不去坚决反对铺张浪费,不肯花钱买新碗,这笔钱自然是凤霄出的。
樵夫接过茶,疑惑道:“几位贵人是要进山?”
他瞧几人衣着比一般人还要好一些,更似大户人家出门游玩,便顺口劝道:“这天色不好,眼看要刮风下雨,几位还是晚些再进山比较好。”
左月卫笑道:“多谢老丈告知,我们想问问,这附近可有一座天南山?”
樵夫本是摇首,至中途忽然诶了一声:“倒是有座山,我们本地人叫如意山,听说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天什么,上回在县里听读书人说了,我也没记住,不知是否你们说的那处。”
左月卫:“那座山在何处?”
樵夫指着前面:“喏,那里便是!”
众人望去,果然在正前方山峰的斜后方矗立着一座山峰,比前面的还要高上不少,似一方斜斜立着的如意,高处云雾缭绕,隐有仙迹。
凤霄看向崔不去。
后者微微摇头,意思是他也无法确定。
樵夫说罢,便见几人起身向他辞别,朝那座山走去,又劝了句:“刮风下雨山上路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凤霄笑道:“所以我们要赶在下雨前上山,多谢了。”
他摇着扇子走在最前面,两名左月卫一前一后护住崔不去,此地无法行驶马车,崔不去抓了跟竹杖在手,跟着凤霄一步步上山路,只是步子明显要慢上许多。
樵夫瞧着他们的背影,竟是毫不听劝,不由摇摇头,叹一句“年轻人啊”,便背着篓子和斧头往另一座山去了。
他并不知另外一头,凤霄也在问崔不去。
“乌云盖顶,你确定今日无雨?”
崔不去掀了掀眼皮,头都懒得抬:“雨不在此处。”
刚说完没多久,狂风一阵刮来,崔不去正好站在山腰拐角处,脚下立足不稳,险些被刮下去。
在左月卫伸手之前,凤霄已经抓住崔不去的肩膀,将他拽回原位,毫不客气奚落道:“依我看,你还是下山去等算了,完全是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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