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花出发,约莫是一天的脚程,若是路上无甚意外,日落之后他们便能到风雾山脚了。
一行人收拾了东西出发,正是日出之时,从北出了那小镇,正好路过那种牡丹的老者的院子。
庄九遥不住张望着,却没见老者人影,院门也紧闭着,惋惜道:“运气不好,不然还能让你去看看再走呢。”
“没关系。”寻洛面上平静,心里却道“你不是总说自己运气好么”,也看向那暖房,依稀从梅花窗里瞧得见里头的几棵树,都已在落叶了。
“以后再来也是一样的。”他说。
这个“以后”似乎给了庄九遥极大的力量,他笑着道:“以后来,以后来。”
过了镇子边缘,顺着洛花河往前走去。左边是蜿蜒的河水与崖壁,右边是开阔的一片平地。
日头渐渐高升,光芒更盛,没被阴影遮住的一段河水波光潋滟,半明半昧之间像是个十七八的少女,转脸是灿烂的笑,一回头又是带了柔情的故作冷漠。
目光再往外放去,一眼便瞧见远处山上的树木层层叠叠,青绿中间夹着红黄,一片斑驳。
再远一些,已是常年不化的冰山之巅,阳光一照,不通透也好看。
已开始走山路了,后背被阳光照得暖烘烘的,那镇子渐渐瞧不见了,庄宁儿还是回头看了又看,叹:“这镇子可真好看。”
“反正咱家也没了,你若喜欢,日后来此处定居可好?”庄九遥笑,“又有那样好看的牡丹。”
“好呀!”庄宁儿欢快地答,牵着谧儿哼起了歌。祁云跟在她们身后,三个此时精气神儿好,撒欢似地已跑出老远。
庄九遥又转向寻洛:“可好?”
寻洛一向说到做到,此时却不敢答他。死不死是个问题,若是不死那必然是要回天门的,不可能逃得脱。
他因而踌躇半天,喉结上下滑了几回还是未说话,庄九遥眯起眼:“算了,别答了,我怕失望。”
“不是不好。”在路边一棵树下歇息之时,寻洛突然开口。
庄九遥诧异地看他一眼,心说你还惦记着这话头呢?他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世上多得是身不由己之事。他问庄宁儿的却也是他真实的想法,若是她喜欢,往后可以跟卫青城一起隐居于此,包不包括他自己,其实是无所谓的。
因而无甚好说的,一笑便了。
这么突兀的一句之后,二人再未说过话。
姓庄的主仆一路吵吵嚷嚷着,分明行的是山路,却也不嫌累得慌。间或夹杂着“云兄弟你来评评理”的话语,伴随着祁云无措又无奈的劝解,还有谧儿叫“姐姐”的声音,日暮之后终于是到了风雾山脚下。
毕竟是深秋已过,将将入冬,又是在靠山近水之处,夜里风一刮,寒意便一层层浸入了肌肤。
找了些干柴,生了堆火,几个人靠着树干歇息,坐下不久,谧儿已在庄宁儿怀里沉沉睡过去了。见祁云也开始打哈欠,寻洛便道:“祁小兄弟和宁儿都快睡吧,我和九遥守夜。”
“啧,”庄九遥不满,“我可从没守过夜。”
祁云立即接口:“二位大哥,我来守吧。”
寻洛看着庄九遥,平平静静地:“你不愿守我来便是。”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庄九遥转头看祁云,眯起眼睛:“快睡!”
这表情看似在笑,却好像有点危险。祁云掂量了一下,乖乖点点头闭眼,没一会儿也睡得熟了。
“真是的,这帮小孩儿。”庄九遥伸了个懒腰,“没心没肺睡得好长得好,哪像你我,操心的命。”
寻洛一笑,看着火光轻声说:“你也睡吧,下半夜我叫你。”
庄九遥点点头,将下巴抵在自己膝盖上,却不闭眼,只直直地看着他。寻洛没有抬头,问:“瞧我做什么?”
“你别问这话了,”庄九遥抬起头,“你每次这样一问我就特别想……”
他故意没说完,等着看寻洛的反应。
出乎他意料,寻洛像是在发愣,并没有听见他这话。过了会儿他站起来,指指旁边一丛灌木:“我过去一趟。”
说着便跨开了步子,庄九遥以为他要去方便,于是弯眼一笑,那笑容挂了一半却忽地收住了。
他猛地起身跟了过去,到一方丛生的杂草后面,隔了一段距离,见寻洛正微微低了头,半靠着一棵树。
“阿寻?”他轻声叫了一句。
寻洛“唔”了一声,他又问:“你可还好?”
没听见回答,他便往前走了两步,寻洛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句:“别过来!”
“寻洛?”庄九遥心一惊,大步上前去,把住他肩膀想让他转身。寻洛没动弹。
他手下不敢用力,僵持了片刻,寻洛低低咳嗽了一声,又开口,声音冷漠:“别动我。”
作者有话要说:
【指路】
吴天,平宁派掌门,指路第十七章。
明秋风,现为方钦驱使,专管暗杀,指路第十三章、第十七章。
【注释】
昼短苦夜长:汉乐府《西门行》之句,《古诗十九首》其十五有同句。
【今日心声】
一碗:庄九遥,你个怂货!你有本事睡去,有本事别守夜啊!
庄九遥:你懂什么,我还没追到手,自然要听他的。
寻洛:意思是到手了就算了?
庄九遥:不是的!阿寻你听我说!
一碗:啊哈哈哈哈哈,看好戏.jpg
第33章 一碧万顷
庄九遥心突突一跳,已嗅到了血腥味,赶忙绕到他跟前去。
寻洛犹自低着头,抬起胳膊掩住脸,挡了他视线。庄九遥去拉,他低低笑了一声:“何苦呢?我没了武功已很可怜了。”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了。”庄九遥也笑,声音低沉又温柔,“所以别挡了,正因我知道,瞧不见你我只会更担心。”
寻洛无声地苦笑一下,放下手来,冰凉空气中那点血腥气变浓了些。
庄九遥摸索着去扒拉他手,摸到了一片黏腻。他心里一凉,面上仍表现得十分镇静,只掀开外袍的袖子,用里衣的袖角去擦他脸,擦净后又去擦他手。
整个过程二人都未曾说话,秋冬之际,连虫鸣亦销声匿迹。
“我陪你去溪边洗洗,免得几个孩子瞧见了担心。”他边说边将袖子放下来,赶在寻洛前头又道,“别逞强说不用。无人拿你当弱者,知道寻大侠你不将这点伤放在眼里,但可怜可怜我这做医师的人吧,救不好人便算了,病人却连病情都不告诉我。”
寻洛又笑了一声,道:“好。”
庄九遥点点头,勉强弯了弯眼睛,走在他前面。
寻洛用掌心轻抚了一下自己心口,低头跟着行出两步,庄九遥却突然转身,他诧异地住了脚。跟着便有一只手抚上他后颈,将他整个人往前带,头便被逼着抬了起来。
庄九遥一言不发凑近,倾身过来压上了他嘴唇。
带着丝疯狂,夹杂了血腥味,上一次的温柔旖旎荡然无存。
庄九遥似乎是在发泄,偏偏又还极其隐忍,想要破坏的欲/望升腾旋转,却又怕他推开。
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太多了,压得人瞬间喘不过气来。
寻洛怔怔,头脑空白,尚未来得及去想自己该如何动作,庄九遥已狠狠在他下唇上咬了一口,而后放开他。
后退两步,转身就走。
风猛地带动树梢,这是片梧桐林,簌簌落木瞬时便纷纷扬扬,像是要掩盖整个世界。
一片枯叶搭上了寻洛肩膀,他轻轻捻起来,贴在自己沁出了血的唇边。恍然便觉得体味到了生命,那是一个迅疾又缓慢的消逝过程,清晰得让人瞧得见绿意一点点地抽离。
也许不经意之间,便要如这寒叶一般了。
前头的人走出老远又停下,站在原地等着他,没催促。他轻轻勾了一下嘴角,突然就觉得这样也挺好。
天门还未找上来,又或者找上来了还未出现在眼前,暂时不用背负自己的血和别人的泪,身边还有这个人陪。
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他大步上前去,与庄九遥并肩走着,走向那条可以暂时洗净血迹的小溪。
第二日上路时,三个小的已不像前一天那般精神,一是山路陡峭,二是在野外睡不好,连庄宁儿都不怎么与庄九遥斗嘴了。
得了半日清静。
日渐高升,空气却仍旧是凉的。临近午时,一行人在路边歇息,庄宁儿发现庄九遥不知怎地,一直不住在瞅寻洛。
寻洛倒是面色如常,不知是习惯了因而不介意,还是根本没发现。
庄宁儿只在心里笑话庄九遥,越活越回头了,跟个十几岁的少年似的,喜欢便大大方方看嘛,这么偷着一眼一眼的,简直是老牛装嫩。
不理解,她家公子的浪荡风格,怎地一到寻洛面前就变了个样儿呢。
实在不理解。
几个人各有所想,谧儿看了寻洛片刻,突然脆生生说了句:“破了。”
“嗯?”庄宁儿低头瞧她,“谧儿在说什么呀?”
谧儿伸手碰碰自己的嘴唇,又指着寻洛:“大哥哥,受伤了。”
庄宁儿转头去瞧寻洛,果真看见他下唇角有个小口子,心里狠狠啧啧两声,看着庄九遥连连摇头,“不知羞不知羞”的话没出口,已直接出现在庄九遥脑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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