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伯琛好像还不太满意,把阿兰桑的话翻译给我后低声问道:“殿下,要不要先派人去偷偷调查一下阿兰桑的身份?微臣怕突厥人使诈。”
我却笑笑,劝诫道:“差不多就行了,别再给人家得罪了。你看你把这小姑娘给气的,嘴巴都鼓起来了。我觉得她的父亲确实是诚心实意跟我谈合作的,而她也确实是首领的女儿。因为从这位姑娘的言谈举止上便能看出来,她绝对是贵族出身。突厥尚武而寡文,目不识丁的蛮汉居多,这位姑娘能跟你对峙这么久,想必是父亲开明,从小便被好好教导过。如此看来,对方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姑娘派来当使臣,已然是很大的诚意。我们若太过强势,反而会错失盟友。”
“哼,很识货吗,中原的王。”阿兰桑突然说了句中原话,虽然腔调和发音有点奇怪,但还算是清楚。我们哥仨顿时惊愕不已,魏叔更是把一口茶喷了一地。钟伯琛的脸都黑了,嘴角抽搐着问道:“姑娘既然懂中原话,为何还用突厥语?”
“哼,麻烦。”阿兰桑甩了钟伯琛一个大大的白眼,双臂环抱于身前,仰着头不搭理他。钟伯琛憋了个内伤,吭哧半天突然词穷。我笑得前仰后合,看着盛气凌人的阿兰桑,和用小眼神表示自己需要安慰的钟伯琛,忽然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笑完后,我同意了阿兰桑的提议,让她回去告诉她的父亲,本王愿意单人去见他,不过得带上我的丞相当翻译。
“明天见,等着你。”阿兰桑趾高气扬地叉着腰走了出去,翻身跳上一白毛大马,一甩马鞭疾驰而去,扬起一屁股的尾气尘土呛得我直咳嗽。钟伯琛恼火地指着阿兰桑的背影嚼舌头:“微臣还从未见过这般巧舌如簧的女子。真是太没有教养了。”
“得了。人家也算是突厥中的“公主”,敢于担任使臣,已属勇敢。再说了,你跟一小姑娘计较这么些作甚!赶紧回去准备准备,明天陪我去见突厥人。”我伸了个懒腰,转身回了营帐。
翌日黄昏,阿兰桑又来了。策马冲关卡,连个招呼都不打,踹翻一地的将士。将士们愤愤不平,魏叔无可奈何地让大家伙儿让着点,不要跟女子动粗。阿兰桑坐在马上,杏眼圆瞪,拿马鞭指着魏叔朗声道:“你,跟我打一下?”
“姑奶奶,您可消停一下吧。”我背着小包裹,骑着小步慢溜达的马驹走了过来,钟伯琛则紧随在我身后:“你这是怕别人不知道你的身份?”
“就要知道。”阿兰桑挑着眉毛,整理了一下语言顺序,带着浓厚的异域口音说道:“就是要让中原人知道,他们神圣的王,见了突厥的公主。如果突厥的公主死了,王就是不讲信用。”
“嘿呦喂,您这还给自己留后路。”我拍了拍直打响鼻的马脑袋:“罢了,本王敬重您。请公主带路。”
阿兰桑带着得意的微笑,狠劲儿一抽马,又沿着被她来时的路冲了出去。一群可怜的士兵们正忙着拉练,阿兰桑不但不减速,一勒缰绳呼地跳了过去,把士兵们吓得各种就地狗扑。魏叔气得跳脚骂:“那么大片空地不够你跑吗!非打人脑袋上窜!”
我和钟伯琛奋力追着在前头撒欢儿的阿兰桑,心中可谓是苦不堪言。阿兰桑的马真是匹好马,四个蹄子倒腾得全是虚影。而我俩的马相比之下如同三日没吃饭一般跑得直哆嗦。眼看着阿兰桑快把我们给甩下了,我气得扭头对钟伯琛喊:“想办法打突厥手里整点种马回来配上一批!奶奶的,瞅着她的马腿儿短,跑起来跟要起飞似的。”
话音刚落,阿兰桑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挑衅般把鞭子甩成了花:“中原人,贪心!”
得,这突厥的公主耳朵还挺好使。
到了山脚底下,马登不上山,只能栓在了山下。我们一点点摸索着爬上山头,前后耗费一个多时辰,夜色已然完全暗淡了下来。我累得气喘吁吁,小声问阿兰桑还有多远。阿兰桑跟没事儿人似的指着漆黑一片的远方:“快了。”
我抹了抹一脑门的虚汗,揉着腿直倒气。钟伯琛半跪在我身侧道:“殿下。微臣背您。”
“你真是忠实的仆人。原来中原的王这么弱?”阿兰桑阴阳怪气地“夸”了钟伯琛一句,又顺便揶揄了我。钟伯琛瞪了她一眼:“我们的王受过多次重伤,甚至伤在了头部。您是高贵的突厥公主,理应对我们的王尊重一些。”
阿兰桑不满地哼了一声,忽然伸出胳膊架起了我。我正满心感动,钟伯琛却沉声冷呵道:“放开!”
阿兰桑微怔,手下意识地松开了。钟伯琛把我往怀中一揽,冷眼相对:“男女授受不亲,公主自重。”
“愚蠢的中原人。”阿兰桑恼怒,一扭头转身就走。她脑袋后头的长辫子跟个□□花似的啪地甩在了我的脑门上,差点没把我的帽子给打飞出去。我忽然想起小学时被前桌女生的马尾辫各种“骚扰”的场景,还有被女同桌连锤带踹,课桌都坐不稳的日子。没曾想这个世界的小姑娘也这般彪悍。不知兵部尚书的独女,安以歌安将军跟她比起来,哪个武力值更高一些。只是安将军可比她内敛多了。
我这弱小的中原王到底没舍得让忠实的仆人背我。山路本就不好走,若钟伯琛不小心打了个滑,那我俩得滚到不知名的地方去。钟伯琛搀着我,在我快要累到薨逝之时终于登上了山顶。我蹲在地上捯饬着粗气,阿兰桑指着已经能看清模样的一座帐篷说道:“就是那里。快一点,阿爹他们要等急了。”
我们离约定好的时间晚了不知多久,全是因为我这不争气的老腿迈不动步子,只能歇了好几气。我自知耽搁不得,刚要拍拍灰土起身。钟伯琛忽然按住了我的肩膀,低喝道:“殿下,不对劲!”。
我被按回地上,趴在草丛里不敢动。阿兰桑似是也察觉到了些许的异样,躲在我身侧神色紧张地看了过去。只见帐篷之中突然走出一人。此人身高八尺,魁梧壮硕,着红色皮裘,离得太远,具体样貌分辨不清。他环视四周,然后猛地一抬胳膊。帐篷附近的草地上顿时鼓起黑压压一片“土包”,再定睛一看,那些个土包居然是伪装得极好的突厥人。粗略估计,足有百人。
“阿史那!”阿兰桑惊呼出声,站起身就要跑下山去。我大骇,慌忙扯住了她的衣服,把她拖了回来,又扭头看向山下。
那便是阿史那吗?我瞪大眼睛试图记住他的样子。这时帐篷里突兀地传出一阵骚动,几个年迈的突厥人被五花大绑押了出来。我正心生惶恐,阿史那突然看向我们的方向,仿佛隔着幽幽黑夜洞穿了我们的藏身之地。吓得我暂停呼吸,手紧紧攥住一把枯草不敢吭声。
好在阿史那在下一秒便收回了视线。他转身看向那几个被绑着的突厥人,拿过一柄大刀对着他们砍了下去。
阿兰桑顿时失了理智,挣脱我的胳膊从山坡上滑着往下跑。钟伯琛当即跳起身,拦腰把她拖住,到底顾不得什么授受不亲。阿兰桑疯狂地拍打着钟伯琛的双手哭喊了起来。钟伯琛慌忙捂住了她的嘴,却终究晚了半步。
“那是我阿爹!”阿兰桑的声音仿佛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残鹰在悲啼,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凄厉,惊起一阵寒风呼啸,漫卷折草根。我眼睁睁地看着白光一闪,阿兰桑的父亲以及其余突厥首领们被阿史那一一砍断了头颅,脑袋滚出去数丈,鲜血呼地飞溅在了帐篷上。
钟伯琛当机立断,强行扛起阿兰桑,又低头揪起我,拔腿往回跑。我被他扯得一路翻滚,几乎是坐在地上呲溜着下了山。阿兰桑咆哮着,用突厥语嘶吼着,不停地连蹬带踹。我的身后似是传来了突厥人的嚎叫声,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正往山上爬。
阿兰桑把钟伯琛后背上的衣服都给抓烂了,眼看着钟伯琛快要扛不住她,我连忙打怀里掏出一包药面,往阿兰桑脸上一拍。阿兰桑顿时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这是我临来前带的蒙汗药,是上官夏给我的防身佳品。一般偷小孩的拍花子都用这个。我本想着若是阿兰桑使诈,我能用此物伺机脱身。哪曾想会出如此变故!
我们成功地下了山。山脚下,魏叔和一队士兵前来接应我们,想必是钟伯琛留的后手。钟伯琛把阿兰桑匆匆往马背上一放,跟魏叔说了句:“快走,出事了。” 魏叔也不敢多言,连忙把我抓上马,一路护着飞驰回关内。
我缩在魏叔的怀里,探头瞅向山顶。阿史那的红毛皮裘一闪而现,仿佛万千寒芒裹着森森杀机,直冲我的脑门而来。
我打了个哆嗦,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第56章 【遇袭】
我把昏睡的阿兰桑安置好以后,跟魏叔和钟伯琛三人坐在营帐里,沉默了大半宿。翌日黎明,前去打探消息的士兵赶了回来。原是突厥部落内部出现了奸细,把阿兰桑的父亲出卖给了阿史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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