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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万里觅封侯 (漫漫何其多)


  一个阁老叹气道,“这两年心口总犯不舒服,太医说要少沾荤腥,屋里人管得严,不让碰了,这些菜,只能看不能吃了。”
  另一个大人被触动了心事,“是,这两年太医让戒酒,原本是戒不掉的,也是让家里夫人管住了。”
  孙阁老也跟着笑了一声,“贱内近日不知听说了什么,不让在菜里放姜了,说老骨头受不起,也没再碰过了。”
  坐在一旁静静用膳的郁赦抬头看了闲聊的两位大人一眼,隐隐有点羡慕。
  但他身体康健,并没什么忌口的东西,钟宛也不曾管束过他吃什么的事,故而不太好参与进这个话题。
  可既是聊屋里人的事,他又很想说两句。
  一个大人道,“贱内让我少吃白肉,说伤肝脾。”
  又一个大人想起什么来,补充道,“让我少吃腌菜,说伤肾。”
  郁赦欲言又止,几次想插口,都不顺利。
  待众人终于聊过一轮过去了,阁子里安静了点,郁赦放下筷子,尽力云淡风轻的说了他这一天在内阁的头一句话,“内子让我少吃寒食散,说会死。”
  众阁老:“……”
  外厅的钟宛:“……”


第85章 全是钟宛
  郁子宥一句话断了所有人的后路。
  这未免把天聊的过于沉重了, 老大人们接无可接。
  偏偏郁赦还扫了众人一眼, 眼神中隐隐还有几分期待的意思。
  他喜欢聊这个,还想再聊几句。
  一阵难言的静谧后, 还是孙阁老点头吃力道:“是, 那是会死。”
  郁赦点点头, 自认为毫不生硬的淡淡道,“我本不愿理会, 但架不住总是在耳边嘀咕, 只能听他的,他说的本也没错, 毒药就得少吃。”
  孙阁老硬着头皮道:“可不是。”
  郁赦点点头, 拿起手绢矜贵的擦了擦手指, 命人撤下碗筷,继续看书折。
  阁老们面面相觑,迅速扒了几口饭,紧着批折子。
  外厅的钟宛把头磕在柱子上, 一点儿也不想进去见郁赦了。
  伺候郁赦的小太监过来了, 刚要开口, 钟宛“嘘”了一声,“别通报了,我就在这里等他算了。”
  托郁赦的福,钟宛一点也不好奇内阁是什么样的了。
  甚至还有点庆幸,自己没有这种疯子同僚。
  小太监点点头,悄声退下了。
  钟宛坐下来, 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将近一个时辰后,里面的小翰林开始往外送折子,钟宛知道差不多了,他起身自己出宫去了。
  钟宛让众人替他瞒下了他去找过郁赦的事,只说他是回府后又回来了。他们等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郁赦就出来了。
  郁赦皱眉,一面训斥家将们不遵他吩咐一面架不住钟宛扯他袖子,不情不愿的牵住了钟宛的手。
  马车夫将马凳收起来,挑起灯笼,调转马头,驾车回府。
  马车里有炭炉,钟宛的手却比在顶着风在外面走了好一会儿的郁赦还凉,郁赦脸色不太好看的替钟宛捂着,钟宛趁机跟他腻歪,“我身上也冷……这天气实在太不好了。”
  郁赦迟疑了下,解开披风,将钟宛一同裹了起来。
  钟宛满足的喟叹了一声,低声道,“今日事怎么这么多?”
  “郁王暂避锋芒,他那一党的人告老的告老,撂摊子的撂摊子……”郁赦沉声道,“内阁中虽没他的人,但下面办事的少了,琐事自然就挪到上面来了。”
  钟宛轻声道:“郁王不一定想给皇帝摆脸色,他要做出服输的样子来,手下人必然也跟着龟缩,皇上的意思呢?”
  郁赦摇头,“不清楚,今天送上去的折子他倒是全看了,但没批复什么,几个要职上人员撤换的事内阁也给了意见,皇帝没给准话,让内阁再议。”
  钟宛道:“是在试探你。”
  郁赦“嗯”了一声,“我没开口……那几个说话顶用的老臣全是皇帝这些年一手提拔的亲信,他们不会听我的,到这会儿了,也没向我投诚的意思,多说无益,而且……”
  郁赦淡淡道,“我也没什么人可顶上。”
  郁赦这些年从未想过要争储,也没培养过什么人手,说起来,他在朝中的势力连宣璟都比不上。
  钟宛想了想道,“史老太傅留给了我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司天监的少监。”
  郁赦按住钟宛不太老实的手,沉声道:“怎么?让那个少监去跟皇帝说,他夜观天象,发现这储君之位非我不可?”
  钟宛笑了,道,“我明天去走动一下。”
  不等郁赦开口,钟宛忙道,“自然,不会让人发现我去过,明日若回来迟了,就不来接你了。”
  郁赦静了片刻,点头,“好。”
  深夜的官道上,郁赦的车驾里传出几声嘀咕声,恬逸安宁,好似这山雨欲来的风暴同两人丝毫无关。
  几日后,崇安帝难得的有精神上了早朝,早朝之后,将郁赦留了下来。
  天气渐暖,崇安帝拄着拐杖,在御花园里走了走。
  郁赦跟在崇安帝身后,崇安帝不说话,他也不开口。
  “这些日子,内阁的事你劳心不少,朕都听说了。”崇安帝偏头看看郁赦,“子宥,你以前若还不明白,这阵子劳心劳力的也该知道了吧?这位子,不好坐。”
  崇安帝停住脚,看着远处春花出神道,“朕在你这年纪的时候,也是心心念念的想要为先帝分忧,真的继位了……又觉得,是真的累啊。”
  郁赦默不作声。
  崇安帝继续往前走,沉声道,“朕这些年,昃食宵衣,抚内定外,熬干了心血,自认就算早年有些什么过错,也该偿还清了,下面……又该轮到谁了?”
  崇安帝说着看向郁赦,郁赦目光幽冷,没接话。
  崇安帝继续往前走,不远处是碧波池,崇安帝犹豫了片刻,转头往另一边走。
  郁赦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崇安帝是怕自己突然发疯,把他也推到水里去。
  崇安帝如今倚重他,但还是要提防他。
  血亲父子走到这一步,也是讽刺。
  崇安帝依旧在念叨,“朕听阁老们说,你每日看书折很勤勉,话少,办的事多,且进内阁这么久了竟只是看只是学,从未插手过一件事。”
  崇安帝唏嘘,“朕记得琼儿那会儿……是恨不得整个内阁都听他的。”
  郁赦漫不经心,“我才疏学浅,本来也没什么能帮忙的。”
  崇安帝继续往前走,问道,“那你学了这么久,体会到为上者的不易了吗?”
  郁赦尽力掩住眼中的讥嘲,沉默片刻道,“很不容易,但有时能这种不易就算幸运了,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我怕我不能活的长久。”
  崇安帝深深的看了郁赦一眼,叹了口气,“你说几句好听的话,就当是孝顺朕了,不行吗?”
  郁赦垂眸。
  郁赦长相不随小钟妃,只有眉眼有一点点像崇安帝年轻的时候,崇安帝看着郁赦的眼睛,轻声道,“你自小在宫里长大,子宥,你知道么?你走路很晚,旁的孩子不到一岁就会走了,只有你,快两岁了,还摇摇晃晃的,走的很慢,但你每回一看见朕就顾不上,跑的极快,那天就在这御花园里,你看见朕了,远远的就朝朕跑过来,宫人们都追不上你,你跑的太急,跌在石阶上,两只小手上全是血,朕当日真是心疼的都要碎了……”
  崇安帝双手扶在木拐上,咳了两声,喘息道,“现在想起来,后悔极了,当日顾什么礼仪?就该也跑几步,不等你跌倒,早早把你抱起来……”
  郁赦面色如常,“我学步晚,自小就爱跌跤,跌的多了,早就习惯了,皇上不必介怀。”
  崇安帝苦笑着又咳了几声,“你还是在怪朕。”
  郁赦表情平静,“这是实话,我确实习惯了。”
  崇安帝自知现在再想把郁赦的心捂热是来不及了,不再多言,摆摆手,“罢了,再陪朕走两步。”
  “郁王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很安分。”崇安帝道,“你说……他是真的不想争了呢,还是在计划些别的什么?”
  郁赦跟在崇安帝身后,闻言道,“郁王的心思我自小猜不透,不敢说。”
  “你同他父子多年,你都猜不透,朕就更不行了。”崇安帝一步一步的上石阶,“司天监今日来上报天相……”
  崇安帝的身子是真不行了,爬了几步石阶就开始喘,他停下来,慢慢道,“原本只是照常,说说今春的雨水如何,说说今夏会不会有洪涝,但这回他们提起……说今年,怕有荧惑星逼心宿。”
  荧惑守心,天子大凶。
  崇安帝慢慢道:“子宥,这是谁要对朕不利呢?”
  郁赦面色如常,道:“天相之说,可信可不信。”
  “朕今年精神不大好,但自觉还能撑两年,应当不是老天要让朕走。”崇安帝声音冷了下来,沉声道,“司天监还说,心宿旁的两颗星,忽明忽暗,一凶一吉。”
  崇安帝看着郁赦,眼神幽深,“这两颗星一向是指代皇子的,一凶一吉,你说,哪个是凶,哪个是吉?”
  郁赦脸色微变。
  崇安帝在郁赦的肩膀上按了下,“主吉的那个被主凶的困住了,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太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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