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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冤 (池问水)


好在是有现成的点心粥汤,杨少廷不过是热一热罢了。

莲声是确乎有些分量的。杨少廷抱完了他,吃饭的勺子也在抖。莲声想笑不敢笑,只好岔了话儿,他两个现在好似没什么着急,便闲闲地,问他:“少爷,往后,你怎么打算呢?”
杨少廷的汤给抖掉了一半儿,好容易送进了嘴里咽下,这才开口:“咱得往南边,北边儿——北边儿不太平。况且若是开饭店茶楼,更得挑地方。”
杨少廷的打算里,早就囊了莲声进来了。他三言两语,勾了个框架出来。
莲声低着头喝粥,听着他讲。外头才升了日头,杨少廷的脸微微地偏向了莲声,被暖黄的光照亮了。

莲声愈是听,愈是心里发软,他想少爷如今真是有主意起来,不再是小孩儿了。
说了半天,莲声末了抬起脸,只是笑:“少爷,你打算得这么久,我只怕你是要嫌我了。”

杨少廷的手本来指点江山的,这时候悬着,转过脸来瞧着莲声,而后将手落下来,覆在了莲声的手上。
他抓紧了,越是抓,脸上越起了红色。
他如今待人接物,场面话游刃有余。他晓得无聊许诺对于情爱的用处,可唯独对于莲声,他几乎讲不出一句违心风流。他好似是怕他开了口,便要汹涌地将他千头万绪的心思奔腾出来。
“傻!”他说,便将余下的情话,统统地咽下了。


德月楼的小徒弟们三日后才见了师父回来。
师父仿佛是换了一身新衣裳,素净的黑色,料子用得足,底纹隐约是流云散月。他围了灰的围巾,露了半截脸面出来,鼻子冻得发红。与师父比肩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摩登人士,虽然英俊,然而脸色臭极,戴个鹤灰的帽子站在一边儿,师父一开口,他便闻声望过来,除此以外,便是抽烟。

莲声讲话不疾不徐,声音依旧是发哑:“我近日就要走了。”他简单地交代一句,底下有几个小徒弟抬了头。
“到南方去,许是绵城,许是遥坞,再开一家,”莲声看一眼杨少廷,接着讲:“我与老板商量,若是有愿意走的,一两个便可,随我一道走。”

十来个小少年面面相觑,盖因家在奚平,又或志在眼前,嘁嘁喳喳半天,最终只有一个站了出来。
他是年纪最小的,半月前刚过了十三的生辰,只是他举目无亲的,是莲声心疼他,带他剪了头发,又下了馆子,算是过了纪念日了。他头发很黑,脸上由于生得过于的白,显出一些黄褐色的雀斑来:“二老板,你带我走吧。”
——

还有几章,快完结了ヾ(??▽?)ノ


杨少廷循声望过去,还未开口,便见莲声蹲在这个小少年跟前,拉了他的手:“糖粒儿,”莲声摸了摸这个小孩的耳垂,他平日里待糖粒儿属实是亲,于是这孩子的手艺便也学的最好,莲声本就巴不得是他的。
“你舍得走么?咱们可就不回来了。”
这个小糖粒儿的眼皮一眨,仿佛是记起了许多德月楼的欢快时光来,睫毛上顿时牵了眼泪:“我舍不得,”他眨巴了几下儿,拿小袄子的袖口一擦眼泪,不哭了:“可是我也好舍不得你。”

莲声一听,便将糖粒儿搂到怀里,谁知糖粒儿经他一抱,热的胸膛一贴,仿佛也软化了一样的,又落起甜水来了。
旁边几个小孩子经这气氛渲染,也要哭不哭起来。

杨少廷的烟捏在手上,此情此景,使他联想起鸡窝里即将没了母鸡庇佑的一群鸡崽儿,实在令他慨然之余,又有些想笑。
“去收拾东西,再过几日,就得走了。”杨少廷踩灭了烟,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糖粒儿:“你姓唐?”
莲声揩了糖粒儿的眼泪,将他牵到了杨少廷的跟前:“这是我随口给他取的,原本没有名字。”
杨少廷点了点头,又看向莲声,低声地:“这名字不大方,我看得换一个。”
莲声摸着糖粒儿的后脑勺,走近了杨少廷,附着他的耳朵:“少爷,你取吧。”
杨少廷头一次有如此的权力,一时间觉得有为人父的心情来。他看了莲声许久,转而又抱了手臂,将脑袋微微地低着了。
“得愿。”杨少廷面无波澜的,却转过身匆忙地掏了烟,两个指头夹着,又点上了。他吞云吐雾起来,将脸遮掩住了。
“是哪两个字?”莲声问他。

杨少廷用拇指按自己的眉头,自言自语一样的:“得偿所愿,”他抬起脸,又追了一句:“跟着他的二老板。”
莲声听他说,哪会不知道杨少廷的心思弯绕,顿时笑起来:“得愿,就叫得愿吧!”
糖粒儿不认字,只见二老板笑得开心,便觉得定当是好名字的。他的眼睛穿过云雾,想去看看给他起名字的这个臭脸大爷,却见这位爷正瞧着二老板,将鹤灰的帽子戴在了二老板的头上:“别笑!”

三十、情意长
此三人离开奚平的前夜,奚平城落了雪。应当是立春前的最后一场,因此落得格外地绵长。雪天是好的,它让人晓得家的好处,温暖明亮,使人忍不住地要心软下来。
莲声抱着得愿,坐在壁炉前边儿,在写他的名字。得愿的脑袋顶着莲声的下巴,时不时地一蹭:“二老板……”
莲声便将他拥紧一些:“还冷不冷?”

杨少廷不晓得莲声是如此地喜欢这个小孩儿,他在沙发上摊了报纸,却无心去读,在二人背后冷眼旁观:“你两个这么亲,他还叫你二老板么?不如唤你一声爹!”
得愿以为该名臭大爷莫名其妙发了火,便回头怯怯地瞧了一眼杨少廷,又看向莲声。
莲声心里明镜一样的,将得愿松开了:“得愿,你叫他一声老爷,叫他不要生气了。”
得愿站起身,扭捏地:“老爷……”
莲声握着得愿的肩膀,坐在椅子上,他的眼睛迎过去,对着杨少廷,不出声地也喊他:“少爷!”
杨少廷瞪着他,不讲话。
莲声一笑,拍了拍得愿的屁股:“去吧,去房里吧!”

得愿怕杨少廷怕得要死,更怕二老板也被杨少廷欺负,小跑着去了卧室,却透过门缝儿,要留心战局。
他见二老板握了那位老爷的手,先是坐在了一块儿,接着这位老爷叽哩哇啦地讲话,他听不清。讲了一半儿,他便见着二老板的脸侧过去,鼻子尖儿顶着老爷的脖子。老爷不久便站了起来,二人一前一后地,脚步轻快。
门缝过于的窄,此后他便见不着了。

陈宝琴在牌桌得知杨少廷要带胡莲声回来,一把清一色的牌相,忘了和牌。对面儿的庄家,讲得振振有词的:“——就是原来跟在他后面的,如今也有头有脸了,你说说!……”
陈宝琴摸了自个儿的朱玉耳坠——这是那位抽老刀的医生送她的。这医生待她,同她待杨少廷是很类似的。两厢较之,她此时听起杨少廷,虽也心悸,却反倒像忆起一个远而痴颠的梦。
她曾迷恋的梦呀!
“是,”陈宝琴慢慢地:“他何德何能呀?”她一样地去嘲笑莲声,只是低了头,将钱掏给了庄家:“再来吧!”

消息传回三祥城的几天后,杨少廷果然回来了。
杨府的司机在火车站候着,将三人载回了府上。
三祥城模样不改的,倦怠的日光浮起来,给城内镀了鹅黄的边,犹如忠实的旧日相簿。
莲声坐在后座,他将得愿抱在膝上,一街一街地看过去,恰似一页一页地翻起了老照片:“这是东街口,得愿,你有没有见过烟花?年前时候,东街口的戏院……”

他一边讲,偶尔也侧过头,与一旁的杨少廷笑起来:“少爷,是那颗老香花槐,”他悄悄地覆住杨少廷的手背:“我记得我在树底下趴着数数,结果、结果找不着你,我等了半天,末了回府里一看,你就在家里呢!夫人还给我吃了糖——”他往车窗外头看,絮絮地:“我当时想,真是好吃!夫人哪里去买的呢?……”
杨少廷奔波劳累,在车上懒得动弹,一双眼睛却不想闭上,便直直看着莲声,接他的话茬:“她看你哭得像个汤包。”他被自己的古怪比喻弄得好笑,低了头,笑莲声:“笨呀!”是够笨了,至今也猜不出糖是杨少廷买的。

杨府的佣人早换了一拨儿,恭敬整齐地在门口唤:“老爷。”
莲声与他们面面相觑地,互相不认得了。他前几日听杨少廷讲,老的一帮佣人被他遣走,跟着夫人老爷去了燕华。杨少廷还点评了一句:“互相瞧着也不痛快,随他们去罢!”
莲声按着得愿的肩膀,小心地往府里走,府里没有大变化,多了几个瓷器摆设,反了顶上的灯光,将室内烘托得明亮了。
莲声原来的房间还空着,里头清理得当的,没有人住。
杨少廷在他身后嘱咐新管家:“这是胡老板,和他的——表侄。这小孩儿先住楼下,你再将我旁边的房间清理出来……”

清理出来也没什么用,反正他和胡老板两个晚上是要睡一块儿的。
及至入夜,莲声不情不愿地换了杨少廷给他备下的睡袍。这睡袍是黛色,摸着便不菲,握在手上滑,仿佛是流了泉水过去。莲声贴身地一穿着,便可见宽阔紧实的身体轮廓来。只是他穷毛病犯了,不由得就要劝杨少廷:“这、这些东西能用就罢了,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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