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首登台献艺并不常见,尤其是水中月这般名声显赫的花魁行首。过不了多久,等她登台献艺的消息一传开,这水云间的三层小楼非得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
魏青玉原本打算上午来水云间,结果到了门口有个挺面善的小厮提醒他午后他们水云间的杭州水三娘子水中月要登台献艺,问他是不是迟些时候再来捧场。他不爱铺张,想着出门在外能省则省,于是往南桥走,遇见了一家颇为热闹的茶馆。
茶馆里说书人嘴皮子特别溜,说起宫廷秘史、江湖事迹有鼻子有眼,仿佛都是他亲眼所见,底下坐着的茶客有不少都是冲着他来的。
他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只是路过时听了一耳朵,发现那说书人说的正是“白骨枯”的事情,不由地止住了脚步拐进了茶馆找了个角落坐下。
那说书人正说到“白骨枯”夜半时分埋伏在阗州城城西郊竹林。
“‘穿云手’盛启堂欲往故都给琼华山庄叶老太君贺寿,途径阗州城西郊,谁知正撞上埋伏其间的‘白骨枯’。却说这‘穿云手’盛启堂江湖成名三十余载,一套穿云掌法用得是炉火纯青,见有人拦路自是不惧。谁知第二眼看过去吓得是肝胆俱裂!林间站着的那人一身黑衣,持剑的那手竟只有白骨!”
在茶馆众人惊骇的抽气声中,魏青玉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二师弟蔚予纵修炼袖笼白骨心法,这套心法颇为诡异左性,乃是死中求生的心法。修习者需要用百毒淬体筑基,过程痛苦艰辛、九死一生,稍有差池就会命丧黄泉。筑基之后经络通畅、百毒不侵,双手可以化作白骨之状,水火不侵、错金断玉,内力修为事半功倍。
当年他选这套心法修习气得师父破口大骂,说他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要是不想活了直接从无辜山跳下去了事,犯不着上杆子找罪受,临死也不得安生。他师弟更是左性,听了这话非要练它不可。百毒淬体的痛苦无法向旁人言表,中途好几次命悬一线,都是自己拿着师父的百年野山参吊住了他一口气。等二师弟把这套袖笼白骨筑了基,师父的野山参也快让他拿光了。
所幸总算让他把这套心法练成了。
那说书人从盛启堂之死一直讲到“白骨枯”为重出江湖的四相门门主谢莫白所擒,正关在四相门正法典狱中候审。他见已经接近正午便转去了水云间,想要印证一下蔚予纵现在四相门候审的真假,顺带还得打探一下云鹤山庄云绫罗案有没有什么进展。
等魏青玉慢悠悠到了水云间,是被裹在人群里,让人群生生地给挤进了大堂里去的。进了大堂才发现这里简直是人满为患,根本找不见空闲的桌子。
魏青玉看着乌压压的人群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拔腿就走。白门无辜山从来是个清净地方,师门人丁单薄,地方倒是十分广阔,他们师兄弟九人各自盘踞一方,不想见面时十天半个月都碰不见一回。哪里见过这般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样子,比那夜市可拥挤多了。
他随着人群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试图找到一个能坐的空闲地方,他问了几个还有空位的桌子,要么说是有人了请他去别处再找找,要么看他面善好欺直接开口轰人。
魏青玉呆愣愣地四下张望寻找空座,不妨脚下忽然一绊,虽然不至于摔倒,却碰到了前面的人,得了一个冷冷的白眼,心中不免尴尬。就听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嗤笑道:“往哪儿瞧呢?眼睛掉在姑娘身上了?”
魏青玉怔了一下看过去,果然是祈声,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祈声颇为好笑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
魏青玉被人群挤进来的时候,祈声眼尖,一眼就瞧见他了,眼瞅着他兜兜转转绕着大堂快走了三圈了,竟然还没看见他。虽知道他轻功不错,最后还是忍不住了伸脚绊了他一跤,把人叫住了。
他哼笑一声:“你是不是眼睛瞎了?在这来来回回绕了三圈都认不出我。”
魏青玉侧身离开了过道,免得挡了后面人的路,他喃喃说道:“你换了衣裳,这身之前没见你穿过。”
他越解释,祈声越是生气,感情你是只认衣服不认人啊?
魏青玉小声问道:“你旁边有人吗?我可以和你同桌吗?”
祈声心中冷笑一声,他算是什么,也敢提出来要和他同桌而坐?他身边坐谁,那是他说了算的。于是随手拉了个路过找座位的人,道:“这还有个空位。”
被拉住的人是个年轻书生,见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连忙道过谢坐下了。祈声随意应付过去,挑眉看着魏青玉道:“现在有了。”
魏青玉垂了眼睫,有点局促,又有点失望道:“那、那我再去找找。”
祈声看着他修长的眼睫半垂着,唇角微微抿了起来,心里觉得他更恼火了。不就是没把座位给他吗,干嘛一副委屈样子?各色美人他见得多了,从来没有一个敢给他脸色瞧的。
何况他相貌将将及格,武功也没多出彩,脑子不好用,心性也平平,这样的人凭什么和他同桌而坐?居然还敢一副敢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来,真是越看越让人生气。
嘴上忍不住嘲讽起来:“这瞧不见这大堂里人站都快站不下了吗?哪里还有什么座位,异想天开。”
魏青玉四下望了望,四下乌泱泱的全是人,好说话的人旁边的位子早就被占了,他又在这里一耽误,原本零星的几个空位也不见了。
他眼睫颤了颤,低声道:“我再找找吧……”
祈声又把人拽住了,他指了指自己侧后方的一个小蒲团:“你还可以坐这儿嘛,表演马上开始了,你转来转去多影响人。”
那个放在正位后面的小蒲团是给主人家带来的仆从、书童预备的,方便及时端茶倒水之类的。
魏青玉呆了呆,看着那个小蒲团犹豫了一会儿,挣扎了半天最终摇摇头:“不了吧,我、我先回去了。”
祈声心里“啧”了一声,看不出来还是个不肯屈就,于是开口道:“那你可就白交钱啦。”
魏青玉果然顿了脚步,进这水云间一次是真挺贵的,自己不仅什么都没看见、没打听到,光受了一顿挤未免太不划算了吧。
祈声就知道这招有用,那次在竹苑县的时候自己临睡觉时找他闹着要一起睡,魏青玉死活不同意,他问了好半天终于问出来了真心话,说是那岂不是白交了房钱亏大了?差点气得祈声真气暴动。
“我和你挤挤不行吗?”
“不行!”祈声一口回绝,要是让他和自己同席而坐,那刚刚不把座位给他的功夫不是白费了吗?
魏青玉看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了一下:“我当你的侍从一回,那进来的钱你出吗?”
好嘛,半点亏都不肯吃。
祈声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我出银子,你是不是也侍奉我一回?”
魏青玉心道:出钱的是大爷,也挺公平不是?于是点了点头。
祈声笑了,大手一挥:“坐吧,银子我出。”
魏青玉从善如流。
第五章
无视了旁边坐着的书生投过来的探究视线,魏青玉老老实实坐在了小蒲团上,祈声毫不客气道:“奉茶。”
魏青玉没动:“你是不是先把钱付了,毕竟我进来曲子没听也是先付了钱的。”
祈声:“……”
见了滚落到怀里的银子,魏青玉美滋滋地收了起来,直起身乖乖给祈声奉了一杯茶。
“栗子。”
魏青玉把装栗子的小篮子递给他,祈声瞥了他一眼:“你就这个态度?”
魏青玉没摸着头脑,想了一下,从篮子里挑了一个递给他。
祈声命令道:“你给我剥开。”
魏青玉也不恼,开始给他剥栗子,他动作轻快娴熟,不一会儿就剥出小半碟子来。祈声这才感到有些舒心,这银子花了也就花了吧。
看着魏青玉熟练的动作,祈声拿了一颗剥好的栗子,随口肯定了一句:“你栗子剥得不错嘛。”
魏青玉漫应了一声:“以前师兄弟几个打赌都是拿剥栗子当彩头的,剥多了就熟练了。”
祈声闻言又不高兴起来,三句话不离他的那些师兄弟。他眼珠一转,把剥好的栗子递给了魏青玉,魏青玉缓了手上的动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了?”
祈声又把它往前递了一点:“拿着。”
魏青玉刚接了过来,就感觉腿上一沉,低头就看见祈声不要脸地枕着他的大腿,笑嘻嘻道:“喂我。”
就算是烟花之地,两个男子在公开场合如此放旷的动作已引来了不少注视,一旁坐着的那个书生更是一脸非礼勿视、视死如归的表情。
魏青玉脸红着轻轻推了推他:“快起来,这像什么样子。”
祈声又耍起赖来,故意用头发去蹭他的腿,动作更显得不堪入目:“不嘛,要你喂我。”
魏青玉无法只得把栗子递到了他嘴边,祈声却不吃,反而伸了舌头去舔他的手指。
指尖掠过一个又湿又烫的东西,像是被火苗撩了一下,魏青玉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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