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才站起,手却倏地被人死死抓住,他疑惑地回头看去,却惊讶地发现拉住他的是毕空。自打京城那夜后,他们俩相处着就有一张隐形的膜,一旦亲密过了界,那膜就会及时隔住两人,叫人尴尬得无所适从。对他的感受,毕空心如明镜,很少像方才那样直接肢体接触。
想必也是忽然被叫起来的缘故,毕空脸上仍有倦色。他嘴角撑着笑意,对笑轩眨了眨眼,纯良无害的样子好像当年的小和尚。他道:“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吃饭,还是吃点吧。”
面对着眼前这个疑似在撒娇的毕空,笑轩惊得睡意全无,机械似的坐下片刻才理智回笼,察觉到屋里气氛的不对劲。
史叙背对着门,看着毕空,神色从无仅有的严肃,尽管他嘴里念叨着的东西还是那么不正经。
“大鬼小鬼阎王黑白无常啊管你是什么吃了两碗饭就请走吧,别吓着我这两个身子骨消瘦心灵脆弱的朋友了。”
笑轩:“……”
史叙闭眼双手合十,虔诚地弯了弯腰,又对笑轩道:“你不是个道长吗?快点做法事!”
“啥?”笑轩愣了。
毕空也道:“哥哥在道上混了多年,想必对这些东西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笑轩眯了眯眼,见那两人眼神清明不像是吃错药了或者梦游了,便越百思不得其解。
他迟疑着在脑内过了一遍楼仙宫里的咒语,硬是挤出了个听得最多的,胡谄道:“嗯……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
“你也太懒了,你之前在江南扈老爷府上也就是这般坐着乱念几句吗?”史叙很不满,声音都提高了不少,一拍桌子凶神恶煞道,“这事关我们三个人的小命你能不能打起精神?我刚刚在你屋门口可是看到一点不干净的东西了!”
同行这么多天,史叙一直扮演邻家大哥的身份,还从来没有煞有介事地凶过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笑轩猛然醒悟,终于开始满口打哈哈:“呔,你不至于这么激动吧,我方才逗你玩的!我今来的时候画了几张符纸,在周围贴了几张,这楼阴气其实不重,也就有一两个孤魂野鬼,不伤人的。”
“你这话可做担保?”史叙半信半疑,“我说你是不是身子不干净,我上次独来都没见着什么鬼魅,你一跟着来,我就看到了。”
“呵……”笑轩干笑一声,“他们大概是想见见我这金陵天安台道士的尊容吧。”
史叙翻了个白眼。
笑轩被这几番动作整得睡意全无,长吁一声:“行了行了,我们敬意到了,人鬼虽殊途,但都讲规矩讲道义的,孤魂野鬼大部分都是好鬼,又不是那些个死皮赖脸的恶鬼。吃饭吧,陵儿。”
他话说完,就自顾自开始大口扒饭,而屋内却倏地死一般的寂静,史叙听见那个称呼,嘴角一勾,别过头憋住了满是深意的笑,而毕空伸到半空中的手堪堪顿住,耳根子红了。
可惜,始作俑者根本没有意识到屋里的气氛有何变化。
笑轩火速解决完一碗饭,饱食餍足地拍着肚子,有模有样地说:“史叙啊,你这屋里住着个女鬼啊,方才我意念问她为什么没吃我饭,她说她只是瞅上公子你的皮囊,想同你共度良宵啊。”
他最后一句话语气上扬,挑逗极了。史叙知道这都是笑轩的胡谄——他一个画画的,能背出一个咒语都算是他聪明了,还真指望他通灵么?笑轩这么说,摆明了是在吓唬他。
但现在还在演戏,史叙只能咬咬牙忍了,他摸了摸自己真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道:“呵呵呵……那你还是帮我转达一下,她好意我心领,但我一届凡夫俗子,哪里经得起这么厚爱啊。”
笑轩和毕空憋笑憋得不行,就在笑轩打算继续胡说八道捉弄史叙时,毕空眼神陡然一变,轻声道:“他走了。”
笑轩松了口气,终于能正常交流了:“是谁在门外偷听?”
史叙冷着脸:“店里的小二。方才我上来的时候就发现他在跟踪,而且功夫上乘,我都差点没发现。我两年前来这里的时候,这店子就有四个小厮,两个两个轮着做事,现在还是这样。”
笑轩:“你两年前可有被偷听?”
史叙:“没有。大概是因为今天我拉着王老板套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应该是怀疑我们的身份了,所以我方才拉着你们演那出戏。笑轩也挺机灵,竟然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还跟上了我和刘大人的戏——说起来,这个店子还真是有问题啊,我两年前来都没发现。”
“他这店子冷冷清清两年,还能维持着家中温饱,显然有猫腻。”毕空讲到正事,神色恢复正常。
笑轩想到刚刚的场景,嗤笑道:“你们俩都是习武中人,能靠气息观察周遭变化,但我不是啊,你们方才好歹事先给我个暗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搞的我以为你们脑子坏掉了。”
史叙听了后捧腹大笑:“陵儿,听见没?以后记得给你笑轩哥哥一个暗语,别光知道眨眼装无辜。”
毕空:“……”
毕空默默低头不语,笑轩见状抬拳作势要捶过去,史叙早有准备,身影一动就溜了。
史叙靠着自己床柱暧昧的笑了半晌,才端起正经大哥的架子,对毕空道:“我套了挺久的话,很有意思的是,一讲起奕王和流放这两个字眼,王大哥平时那么老实憨厚义气的一个人,竟然结巴了,半天不给我说出个所以然,认识这么久,他第一次跟我打太极!这里面有猫腻,绝对有猫腻,我估计也是因为我说到了奕王,那小二才来偷听我们说话。”
毕空若有所思,忽然道:“这客栈,谁是主人?”
他这话说完,另外两人都呆了一瞬,继而皆若有所思地思量了起来。
确实,这客栈里小厮不像小厮,老板也不像老板,两者与其说是上下级关系,倒不如说合作关系。
“管他谁是主人呢,我们这次出来行事谨慎点,能不招惹的事就别去招惹了,”笑轩敲着桌子道,“今晚在这儿找不到什么线索了,我们明天去镇上套一下那些人的话。”
史叙眉头一皱:“你真是异想天开,那些穷人有多排外你不知道?”
笑轩笑了笑,拍了拍腰际的荷包:“不怕,我们有穷的解药,钱。”
史叙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发问:“这是你的钱?”
“你话怎么这么多呢?”笑轩面不改色却心里发虚,瞄了荷包的主人。
而毕空品着粗茶,垂着眼眸,端端正正坐在位子上一声不吭,恍若未闻,叫人看不透他心底在想什么。
史叙是个人精,什么世面没见过,这两个小屁孩儿藏在心里说出口的事和情,他早就看透了。也正是因为他把毕空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才会总是无意间被毕空对笑轩无底线的忍让秀得牙酸。
一想到还要陪着这两个家伙不知多久,史叙就觉得难熬啊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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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丰镇的长舌妇们敏锐察觉到了镇上的不同,寻常这个季节,顶多是一些不入流的阿猫阿狗们在街上撒欢找乐子,良家的小姑娘们见了那都是早早躲屋里眼不见为净,而今日确实不同,大街上的姑娘明显多了起来,还有几个手挽着手挎着筐的,个个面带春风红光满面,好不赏心悦目。
让姑娘家忽然变化的秘密,她们做妇人的自然是偷窥不得一二的,但她们的“秘密”委实太大摇大摆了——三个各有千秋的外乡人光天化日之下,一不怕被打二不怕被讹地抛头露面在大丰镇上,不是在这个面馆下馆子,就是去那个酒肆喝酒,就连大丰镇少有的几家首饰店胭脂店金轩阁都要进去逛逛,引得店子里的小女孩儿频频回头红着脸起着哄。
“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排外啊?”笑轩第一次体会了一把当掷果盈车的感受,喜滋滋道。
史叙好不享受这待遇,他穿梭在人群中来去自如如鱼得水,抽空给笑轩回道:“我上次来我都在郊外抓兔子呢,郊外都是大爷,那眼神巴不得戳死我。欸,我觉得把你扔给她们玩一晚上,你就能帮你陵儿套出秘密了。”
“……得了吧,那些事情她们怎么可能知道,”笑轩道,“再说了,他爹娘的事情,凭啥我去卖身啊,让他自个儿卖身去。”
“可现在对你笑的姑娘最多啊。”史叙色眯眯地冲笑轩挤眉弄眼。
笑轩不以为然:“还不是因为他要隐藏身份,戴了斗笠挡了脸。”
闻言,那戴着斗笠蒙住脸的人桃花似的眼一弯,盛起了比西湖四月还动人的暖,轻声道:“姑且当哥哥是在夸我了。”
“嘁,给你点颜料就开染坊,”他微微回头冲人笑了笑,自己都察觉不出眼中的宠溺多得溢了出来,“哥给你展示一下什么叫高端操作。”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街边站着的娇羞又天真无邪的脸,嘴角一扬露出灿烂笑容,又引得频频尖叫声如雷贯耳。
这大概就是当偶像明星的感觉。
笑轩正心里暗爽,原本走在他身后的毕空忽然默默走快了两步,并排同他前行,恰好隔绝了一部分女孩儿的视线。
毕空又恢复了常态,垂着鸦羽扇似的睫毛,一言不发站在他身边,保持着合礼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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