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封县主的消息传来,马知府便知道这是拍对了。可他还未及高兴,就听到了要征调民夫修渠之事,按得还是那个十来岁小丫头的法子。
他当即胸口一闷、只觉一片昏天黑地,似有无数看不清脸的冤魂向他涌来。
他在开州的任期并不算长,除了今年夏日,再未见过河水泛滥的情形,但这仅有的一次,也已足够他胆战心惊、对河水敬若神明了。
这挖渠可不是那么好挖的,一个闹不好,惹怒了河神,那这一州百姓可就……
——他自觉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要真是因为自己的一纸奏折、搭上了一州的百姓,他可就真是罪恶滔天、连死都不能安宁了。
马知府向来对脸面看得不重,是以刚一接完旨意,便立刻满面泪痕,涕泗横流地对着陈昌嗣哭诉开州修渠的难处,让他务必禀明圣上、再做定夺。
陈昌嗣:!……
**********
开州的情形自有陈昌嗣应付着,左右闹不到京里头来,季怀直可谓是放心得很,但他最近还是遇到些别的麻烦。
辞职这事儿,确实能让老板头疼,但……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就算人再怎么位高权重,总能找到接替者。
这个道理,季怀直手底下那帮混迹朝堂多年的老臣,定然是明白的。
而崔衡那个老狐狸,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又对自己那身官服在意得紧,若说他只是一时冲动,以辞职相胁,却没有什么后手,季怀直是不信的。
果然,从第二日起,请辞的折子便一封接着一封地送上了季怀直的案头。
……也是意料之中,毕竟是胁迫皇帝,若是不搞得声势浩大一些,估计胁迫不成,自己反被炒鱿鱼了。
可这招对于季怀直实在是用处相当有限,他从一登基开始,就看着那帮老臣不顺眼。早就磨刀霍霍准备换人了,只是苦于无甚理由,所以才一直拖到如今。
这回可倒好,集体辞职?也不知道哪个人才出得这个好主意,季怀直真是真心感激这人。
这些请辞的折子,送过来一封,季怀直批准一封,准许退休的旨意和新官上任的旨意同时下达,赶得巧了,两方还能见个面儿呢。
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季怀直上朝时看到那一张张新面孔还是有些恍惚。
但,做人啊,实在是不能高兴得太早,新旧交替的时候,事情总是特别多。就算季怀直是根据系统提供的属性值选的人,但是初一上任,磨合期还是有的。
于是……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事情汹涌而来,以至于季怀直听到李福的禀报之后,都以为自己是太过劳累,生出幻觉了。
“你说谁过来了?”季怀直提了声音问了一遍。
“回禀陛下,澹生馆*馆长杨大人求见。”
这“澹生馆”便是季怀直命人修建的图书馆,可现今这馆却成了京城里文人聚会之所,与他设想中的图书馆相去甚远……不过,总比当作皇家别院在那闲置着好,季怀直对这个结果尚算满意。
而这馆的现任馆长,便是已经退休多年的前任首辅杨万彻。
季怀直确认了来人之后,忙连声道:“快快快,请杨先生进来!”
说着,也将手中的笔扔下,匆忙起身、往外迎去。
殿门打开,一个须发皆白老者拄着手杖缓步进来,虽是拄着杖,但动作间却丝毫不见伛偻的老态,双眼清明、面色红润,看得出来,他这些年过得不错。
不待杨万彻行礼,季怀直就忙得上前搀住了他,问:“西郊距此路途甚远?先生缘何特意赶来?”
杨万彻面上是一贯的儒雅,可出口的话却半点都不客气,“朝中这般大的动静,莫说是在西郊,老臣便是已经入土了,怕是也睡不安稳。”
这语气可是极重了,季怀直干笑了两声,“……让您费心了。”
见季怀直是这种态度,杨万彻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低声劝道:“陛下愿唯才是举,实乃天下寒门士子之幸。可……大魏立朝至今已有五代,各大世家盘根错节,实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免官一事,还望陛下三思方好。”
况且,季怀直可是牵得不止一发,他这一秃噜免职下来,都快把人家给连根拔了。
季怀直沉默了一晌,杨万彻说得这些,他又何尝不知呢?
但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一遇,他这辈子估计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时机,能这么大批量地任免官员了。
这要是挺过去,日后朝堂之上,便再也不必顾及那些老臣的脸色了;可同理,他如今一旦松了口、退了步,今后的事情难办得可不止半点儿了。
杨万彻见他沉默,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陛下做事,向来极有主见,不是旁人一两句话就奉劝得了的。”
季怀直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就见杨万彻脸上虽是无奈,但竟是带着点笑的,只听他又继续道:“……如今陈首辅离京数月,朝中事务繁杂,若陛下不嫌微臣老迈,臣愿暂代首辅一职,以俟陈首辅回京之刻。”
季怀直一愣,倏地意识到什么,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热,“……先生。”说着,放开手来,对着杨万彻深揖一礼。
“陛下可莫要折煞老臣!”杨万彻一边侧身避开这礼,一边又道,“只是到了微臣这把年纪,到底是精力不济,只怕能做的事情相当有限……”
“先生莫要如此谦辞,您愿意过来,已是大幸。”杨万彻虽是隐退多年,但到底是当年的先帝留下托孤大臣之首,在朝中影响尚存,有他这么一表态,那些人闹起来可要顾及许多。
如此,虽不能一鼓作气全都换上新人,但却不必担心朝局出现不稳之态。
……
两人又略略闲谈了几句,杨万彻便要告罪退下,只是离去之际,余光却落到了御案上,一只朱笔横在奏折中间,笔尖下洇染出一大片红色的印记。
见杨万彻的动作顿住,季怀直不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到桌面上那一片狼籍,脸上霎时露出些许尴尬来,“方才听闻先生过来,一时激动……”
杨万彻面上却露出些欣慰之色来,“陛下思虑周全,老臣此举怕是有些多余了。”
季怀直不料他竟会说出这话来,急道:“怎会多余?!先生可是帮朕了大忙!”
杨万彻笑着摇了摇头,对他这话不置可否,而是突然来了句,“念初确实是个好孩子……”
季怀直愣了下,这才意识到,桌上的那折子是新任吏部侍郎的任命书,而他任命的这位侍郎名为崔念初——是带头辞职的崔衡老爷子的嫡孙。
不过,季怀直虽然有些让他们窝里斗的意思在内,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个崔念初的忠诚和智慧值都足够高,让他用起来很是放心。
他正想着,就听杨万彻颇为唏嘘地说完了下半句:“……倒有些他祖父当年的风范。”
季怀直:……
——他突然就不那么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澹生馆”取自明代的澹生堂,因为作者取名废,所以借用下古人的名字……
第27章 开始(周三)
坤德殿内。
“如何?”季怀直死死地盯住搭在赵媛腕间的那只手,脸上的表情一片凝肃。
诊脉的太医被殿内这凝重的气氛所染,额上渗出点点汗意,但却不敢举袖去擦,直得将心神集中在腕间的脉象上,借此回避这沉重的压力。
少顷,他收了手,对季怀直和赵媛行礼道:“回禀陛下、娘娘,确实是喜脉,应当已有两个月了。”
虽然早就有些猜测,但真听到太医这么说时,季怀直脸上的表情还有一瞬茫然,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咧嘴大笑道:“赏!”
这一句下去,整个坤德殿的气氛都为之一松。季怀直转头去看赵媛,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他愣了一刻,脸上的也喜色敛住了些许,露出几分歉疚来,上前几步,轻轻揽住她。
坤德殿内的众人见状,也都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不多时整的大殿都空空荡荡,只剩下这相拥的二人。
一阵沉默之后,季怀直率先开口,“……对不住,让你受苦了。”因为自己不想纳妃一事,赵媛作为皇后承受了多少压力,实在是可想而知。
赵媛在他怀中使劲地摇了摇头,伸手环在季怀直的腰间,指尖用力、拽出了几道褶皱,哽咽道:“臣妾……不苦……一点都……不……”
恰恰相反,这世上应当再无比她更幸福、更幸运的女子了。
**********
季怀直无论是哪一辈子,都对小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赵媛迟迟未能有孕这事儿,季怀直在确认了不是两人身体问题后,也相当看得开。
可是,在得知赵媛真的有孕的那一刻,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再过几个月,就会有这么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诞生于世——只是这么想着,心底就抑制不住地生出些欣喜来。
这种莫名欢喜、动不动就傻笑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开春。
……
绍德八年二月,韩国公诰命亡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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