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单子是从宁都侯府拿来的。”礼官嗫嚅着,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不敢多说话。
“不管从哪里来的,品制不对就得改。”他不过纳妃而已,便是出自王家又怎么能妄自改制?
“这。”礼官着难,左看右看,冷汗涔涔往外冒,不知道谁能帮他。谁都知道陛下比宁都侯好说话。这个时候让他们去改制,保不齐要触霉头。
“不过是礼服违例,常服未改。只穿一次的东西,便随他去吧。”一旁的余容接过礼单,随意一扫,意味深长看了眼赵礼,恭谨回话。
这是让他息事宁人的意思。都已然决定同意宁都侯府纳妃了,反而在这儿锱铢必较的,有些丢了西瓜抓芝麻了。
余容颇有些诧异陛下今日的态度。
“礼不可乱。”赵礼眉头越皱越深。袖子一挥,甩手走人了。
留下余容和礼官面面相觑,不知道一贯好脾气的陛下今日怎么那么执拗。
“不就是个皇后品制的礼服?想穿就穿呗。陛下跟他们较什么劲儿?”人走了,可还有尾巴跟着呢。余弃笑眯眯对着赵礼道,同样不知道他家陛下今儿怎么了。
“皇后的礼服岂是别人穿的?”赵礼面色一垂,眼里森寒凛冽。
“正是不该穿,所以咱们才要掂量掂量宁都侯的意思啊。”余弃这才意识到赵礼语气不对。同样肃着脸,低声道。
“别的事情可以让。这件事,不行。”赵礼定定看着余弃。“去问问他。如果宁都侯认为朕的国运还久,还请奉礼行事。如果认为我赵家气数已尽,朕逊位让贤就是。”何必弯弯绕绕生这么些事端呢?
“…………”
“陛下。严重了。”余容跟上来。紧抿着唇角,提醒他。“这件事,臣亲自去解决,陛下莫拿国祚开玩笑。”
“去吧,去吧。”赵礼又是抬步走了。清越孤拔的身影掩映在绰绰的树影里。略寂寥。
“别跟上去了。”余容提醒跟屁虫一般的余弃。皱着眉,凝视着赵礼的背影。“礼单是王家的小少爷出的。”
“哎。”余弃拍着大腿,哀嚎一声。“扎心了。”
“何止是扎心呢。”余容想。这怕是在伤口上撒盐。
那位势要穷追不舍的少爷,好似突然想开了,放弃了。连着亲手为陛下布置婚事的差事都愿意做。
只留下了陛下一个人,缥缈孤鸿影。
品制到底是没能僭越过去。
余容连夜去了宁都侯府将人约了出来。对着王少爷直言不讳。
王少爷翻了个白眼,郁闷地答应了。“怎么个大老爷们儿,那么矫情?”
王昉袖子一摆,施施然走了。一句话都没多说。
陛下纳妃那天,为新妃特赐了新宫。新妃一身朱罗衣裙上,深青色的袆衣镶着酱红色边绣三对翟鸟纹蔽膝,青色的足袜加了金饰在烛火里熠熠生辉。
“王家人都不讲理的吗?”赵礼一把屏退了众人。冷着脸色,脑门气得青筋暴起。“这皇后品制的礼服,也是你能穿的?”
赵礼一步步走进来,压着紫红色的地毯,冷得仿若山顶未融化的积雪。
刺啦一声,一把撕开新妃身上的礼服。真红大袖衣霞帔轻轻晃动,那新妃坐在新床上,挽着自己的手黯然无声。
整个殿宇里寂静无声,唯余下红烛噼啪声。
门外鼓声阵阵,替天子歌颂这光辉的一天。
暮色苍茫,天空即将撒下星辉的时候,赵礼看了看四下的人,心里烦躁无比。走回屋里,关了门,一把拽过了大红着锦的霞帔。
龙凤珠翠冠里,新娘的脸清润绝艳,红润润的唇,清凌凌的眼。微微睁大的凤眸,含着笑意,对着人调皮吐舌头。
“礼衣用翟衣,深青色,红罗长裙,长褙子。玉色中单,酱红衣领。金云龙纹。”
“陛下。我说的可对?”王昉穿着被撕破的礼服,眉如翠羽,绿云堆发。
仙容似雪伴着珠环翠玉,比平日灵气四溢的样子更加夺人心魄。
“对。”赵礼呆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随后深深吸了口气,阴郁的脸上终于舒展了个大大的笑容。“凤冠霞帔,就是该你穿。”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结婚了。
第32章 新生
“我知道。”王昉怔怔看着他。凤眸弯成月牙。眉漆如墨,莹白如墨的肌肤上染上一抹桃花般的艳色。
“姐姐还特意为我上了妆。”王昉指着自己脸上薄薄的一层,得意道。“好看吗?”
“好看。”赵礼这才走近。还未从惊喜里反应过来。呆呆的坐到床边,伸出手,不确信般碰了碰王昉的脸。睫毛一抖,哽咽道。
“这是愿意的意思吗?”王昉便笑笑。起身倒了杯酒,递给赵礼示意他。“合卺酒。”
“君果然,天造地设无不可。”王少爷眨着星星般明亮的眼睛,没有丝毫的怯弱,认真说。“君不然,天苍地茫应笑我。”
他已然扫峨眉,梳婵鬓,着红衣,穿罗裳。只等着天地为鉴,和他的陛下同结秦晋,共饮交杯酒。
宫门外锣鼓喧天。王少爷掐着腰,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高抬着下巴清姿妖娆,一张脸明辉雅致夺魄光。
“当真?”赵礼深吸口气,眉眼漾着笑,一步步靠近。接了酒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你到现在还在问当不当真。”王昉叹口气,有些挫败道。一把捞过他,围拢着他的手。利索饮了杯中酒。
喝完酒,扔了杯子,歪头看着赵礼,水润润的眼睛,像是沁出了水,波光婉转处儿,撇了撇嘴,拽了赵礼的脖子,靠了上去。
“我本以为到了现在还是我一厢情愿。”王昉下巴抵着赵礼肩膀,落寞道。
“一厢情愿便做到了这个地步?”赵礼嘴角噙着笑意轻轻道。那笑意里带着苦,带着涩带着无奈和心疼。
怎么会有这么痴的人呢?一厢情愿,一意孤行,一一贯之。不过是想要说“爱”罢了。
“是呀。”王昉咬着唇,只觉得心里发酸,嘴上却倔强道。“谁让是我中意你呢?”
室内无声。赵礼不答王昉的话,只闭上眼睛,紧紧回搂着王昉。在渐渐消逝的时间里贪恋着短暂的美好。
“也算是值得了。”王昉抽抽鼻子。收了凌人骄横的气势,讷讷道。“至少,知道了,你心里也有我。”
王少爷傻傻一笑,委屈得只想哭鼻子。
谁又能是铜墙铁壁呢?捧出心的时候,谁又不是淌着自己的淋漓鲜血呢?
便是王昉,也不过是在那份凄楚上面强自装上了一张伪装的笑脸罢了。再不羁,心总是痛的。
“有你。”赵礼叹口气。捏了捏他的脸,深深看着他。又捏了捏他的脸。
“回去吧。”赵礼说。
王昉的笑意慢慢凝固,僵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为什么?”
“到了明日,又怎该和满朝文武交代?”赵礼默默松了手,蜷了蜷手指,垂着眼眸,轻轻道。“不是因为不爱你。”
“行吧。”王昉吸吸鼻子,点点头。后退一步,呆呆看着红烛上火光颤动。“我知道你又会拒绝我。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您说我敢肖想您。是因为我们王家人骨子里的高贵,和血里的荣勋。可你忘记了,我这双看着您的眼睛。向着您的心。”
这个人,他眼里是江山百载,看不到这点花月情根。便是看到了,也要硬生生割断,不给自己哪怕一点余地。
………………
烟火绽在漆黑的夜空里,比杳杳星光更璀璨炫丽。皇城中心最高的城楼之上,大红的衣襟在风里荡起涟漪,交缠着明黄色,在空寂的夜里轻轻摆动。
“过了这一夜,我便再不和你纠缠。”王昉疲惫笑笑,一口惯了口酒,躺在城楼上,望着天。
“如此。甚好。”赵礼点点头。由着他枕着自己大腿,一双眼粘在王昉脸上,痴痴道。
“我家祠堂里放着我们王家的债。我要去替我爹还债。”王昉伸手拍了拍赵礼的脸,笑眯眯道。
祠堂里,和各世家一般,记着他爹平步青云的一个个伟大瞬间。他们以此为荣,却不知道这背后,是他爹踩着别人的脊背,沾上别人的血生生走出来的。
或许他们知道。他们只是不在意。不在意一个权臣作威作福,冷血无情得让人彻骨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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