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不太恭敬,声音却爽朗伶俐,脾性不似温婉的父亲,更有些像岚秋桂仙子。
第一眼见到千晴,众人仔细分辨,都觉得他长得像东昆仙主。
尤其是这孩子开脉至额间,有一银色额点,周围一条咒文压制伏龙霸道灵压,宛若发带,系在额头。与当年东昆仙主何其相似。
然而此时开口,白藏仙尊鲜明地分辨出了,这孩子一定是当年以命殉情的岚秋桂的孩子,是自己女儿的亲生骨肉。
白藏仙尊猿臂长伸,将千晴齐搂在怀里。老尊者忽然呜呜哭了起来,口中说:“你这孩儿……你这孩儿……你是我的乖孙,哈哈,你是我的乖孙!”
千晴一愣,见这老头又哭又笑,心中暗骂,只想说‘居然胆敢占老子便宜,你,你也是我的乖孙’。
然而看到这老尊者神情悲伤,抱着自己的手臂枯槁却用力,不由心生怜悯,千晴虽然尴尬,但也没有挣扎。
一旁婉仙潸然落泪,抬起衣袖不住擦拭。
千晴忍受着老人莫名的深情,四处张望,问:“这里是哪里?……阿毛,阿毛呢?”
婉仙忙道:“这里是擎天之柱。阿毛受了点伤,正在仙君那边治疗。”
“擎天之柱……对,我是要去擎天之柱,可是为什么呢?”千晴愣愣地看着婉仙,耳畔又听得一声碎裂声响。似有重物砸中脑袋,双耳嗡嗡作响。
千晴用双手抱住头,蜷缩起来,忽然说:“我好像忘了些东西,我忘了什么……”
他扭头挨个去看身边四位出窍期的强大修士,吼着问:
“我忘了什么?我忘了什么?我……”
千晴愣了愣,突然将手伸到衣襟内侧,四处摸索。
不一会儿,便摸出一颗碎裂的青色石块。
那石块似被火烤过,上面有一层焦黑的碎屑,因温度过高,而碎裂开来。
石块上方似有刻字,却被烧焦,唯留一个横折笔画,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什么?”千晴双手摊开,死死盯着面前的石块。
春阳仙尊连忙道:“小公爷,不要着急,由我替你试试,将它复原。”
四位仙尊,‘春’之一位,擅长生长、治疗之术,对于春阳仙尊来说,将一块碎石修复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掌中吐力,覆盖碎石。
几吸过后,那石块却并没有复原,还与原本一样,焦黑的躺在千晴手心。
“咦?”春阳仙尊一愣,大为尴尬,待欲再施展仙术,却听玄英仙尊笑着说:“没用的,春阳仙尊。这是被却炎仙鹤灼烧过的刚卯,哪怕你出窍修为,也无力回天。”
“这……”春阳仙尊看着千晴,表情无奈。
千晴看着掌心的碎石,不知为何,忽然放声大哭。
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悲伤感涌上心头,千晴泪流满面,甚至用力将那碎石往嘴里塞。面上染有焦黑痕迹,涎水不可遏制地滴到地上。
那是一种拼命珍惜,想要含在口中仔细珍藏的不舍之情,感情强烈至此,让千晴的心脏好像刀割般疼痛。
微妙的情感提醒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什么都忘记了,但有一点还能记得,那就是他爱他!
白藏仙尊不知千晴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但见他情绪崩溃,难以忍受,便抬起右手,在空中画下安神符,贴到千晴背心。
白藏仙尊本想趁千晴睡着时将他口中的刚卯取出,然而千晴牙关咬合,肌肉紧绷,将那几块剩下的刚卯牢牢含在嘴里,无论如何也不放开。
与此同时,峰外忽然飞来一只纸叠的青鸾,风驰电掣,飞到白藏仙尊面前。
信纸自动摊开,上面却空无一字。
自凤昭明二十岁上山后,白藏仙尊与他相处九百余年,自然明白这位仙君此举之意。他想了想,传音道:“进来罢。”
便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极快的闪到绝顶峰内。
前面的红色身影,正是凤昭明,站在后面一些的,是蒲知彰。
他二人位列仙君之位,并无资格参与仙主之子开脉仪式。
然而方才是凤昭明与蒲知彰共同带千晴回宗的,因此破格允许他二人旁观。
等千晴开脉结束后,凤昭明忽然听到他大哭,于是传纸鸾过来,被白藏仙尊允许进来。
凤昭明与蒲知彰躬身作礼,拜见四位前辈。
蒲知彰将头深深埋下,以示对仙尊敬意。
唯有凤昭明,虽然弯着腰,却仰首看向千晴,眼神一错不错。
白藏仙尊问:“可查出那个元婴修士究竟是何来路了吗?”
话是问向二人,但蒲知彰知晓凤昭明仙君性情冷漠,不喜言语,于是自觉回答道:
“回师尊,那元婴修士名叫孙如威,是一届散修。根据襄和峰刁拙仙君汇报,他应该是碰巧遇到小公爷,而后忽起不轨之心,想……”
蒲知彰将头低得更深,道:“想抽,仙主之骨。”
婉仙怒喝一声,如果眼神能化作刀子,想必孙如威已被碎尸万段。
白藏仙尊自认修养到家,也不由冷哼一声,而后问:“这孩儿说他忘了些东西,孙如威对他施展了什么仙术?”
蒲知彰道:“是百忍宗主的‘光阴四式’,首招‘纵使相逢应不识’。”
白藏仙尊闻言,皱了皱眉。
凤昭明更是神情肃穆,一言不发。
说起百忍宗主,他因修行光阴大道而名扬四海,并且不得不提他那句流传天下的名言。
“光明者,百代之过客也。”(注)
——光阴是古往今来的过客。
这一句,点明了光阴大道的本质,令无数修习光阴大道的修士奉为圭臬。
对于修士而言,修行的年数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修士本人的悟性与天资。
这百忍宗主,与光阴大道,无疑极有天赋。
虽习道时日不长,却已然成为正梧洲光阴大道第一人。
甚至衍化出名震天下的‘光阴四式’,首招‘纵使相逢应不识’,可摧毁光阴碎片,实是闻所未闻。
凤昭明见千晴脸上挂有泪痕,沉默了一下,单膝跪地,对白藏仙尊道:“师尊,此事昭明一力承担。”
白藏见凤昭明此时脸色苍白,衣襟上还有大片血迹,显然从方才到现在都守在一旁,没有换过衣袍。白藏仙尊微微叹了声气,道:“昭明,师尊最放心的是你,最不放心的也是你。你性情刚硬,宁折不屈,可也要知,万事不可强求,应顺天意,你自己的身子,也要在意一些。”
凤昭明默默点头,动作并不敷衍,可眼神却没有妥协。
蒲知彰抓紧说道:“师尊,小公爷刚回到正阳仙宗,理应让他休息几日。然而望我一族催得极紧,向我宗施压。若小公爷醒来,可否向他提起?”
“望我一族……”白藏仙尊低头看向千晴。
他与千晴才刚相认,实是舍不得这个孩子。
然而望我一族乃是千晴父族,此事棘手,不得不考虑。
白藏长叹一声,道:
“昭明,待你恢复,便挑其他三位仙君,共同护送这孩子回归故里。”
凤昭明应道:“是,师尊。”
他性格内敛,虽然面无表情,但内心喜悦,不可言表。
擎天之柱,九曲八关。
一个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椅上,晃悠着双腿,手拿黑棋,与面前女修博弈。
走了几步,女孩便不耐烦,四处张望。
而后女孩睁大双眼,道:“师父!”
急忙从木凳上跳下,冲到屋内唯一一张同样简陋的木床上。
便见木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白衣少年,他嘴唇如纸。此时分明还是夏天,可他喘息时,却吐出宛若寒冰的气息,好似内脏都被冻结。
临子初挣扎着要从床上站起,只是身体虚弱,连坐起的动作都很困难,看临子初摇摇欲坠的模样,那小女孩便上前搀扶。
临子初眼神急切,望向女修,断断续续道:
“前辈……前辈,前几日我昏迷时,好似听到你说正阳仙宗已经找回仙主之子……可有此事?”
那白衣女修点点头,说:“确有此事,听闻仙主之子开脉绝佳,更胜东昆仙主一筹,乃至额间。更引仙兽伏龙做本命仙兽,收服却炎二鹤,资质举世无俦。”
临子初单手撑身,捂住咽喉,情不自禁地微笑。
但很快神情变得严肃,他认真地看着白衣女修,道:“前辈,小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恳求你带我上山,拜访正阳仙宗?”
“不可。”女修毫不犹豫,道:“你周身灵力混乱,若不好好调养个十年功夫,必定爆体而亡。你我见面是缘,我救你一命,便不能看你再去送死。”
临子初大急,一震手臂,轻轻推开身边女孩,而后猛地滚到地上。
他剧烈咳了几声,勉强收拢双腿,摆出跪地姿势。
额头用力触地。
用颤抖的声音说:
“前辈……我……晚辈哪怕要搭上性命,也……非去不可。”
两滴泪顺着眼角,滴在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什么都忘记了,但有一点还能记得,那就是他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