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龙卧雪体乃冰雪系体质之最,气息至寒无匹,千晴开脉前,临子初不敢对他动用灵力,唯恐将他冻死。
此时右手分一丝灵力过去,轻缓送进千晴体内,同时警惕观察他的反应,一有不对,便要立刻收手。
然而千晴感觉到颈后的冷意,痛吟声登时停止,他向后仰头,用头颈追逐对方手心。
千晴原本痛到涣散的眼神重又恢复清明,他眨眨眼,黑暗中,只见身下临子初原本高梳的黑发,此刻全部披在肩上。千晴嗯嗯两声,临子初就用左手,将他束口的发带解开。
“……”千晴长吸一口气,他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地看着临子初面容的轮廓,声音沙哑,问:“你手怎么这样凉?”
有滚烫的液体落在临子初脸上。临子初知道那是千晴口中沁出的鲜血,顿了顿,不答反问:“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千晴语气虚弱,忽然发觉面上有暖风吹过,是临子初的呼吸。
他仔细一看,原来自己正压在临子初身上,两人鼻梁之间的距离不足一个拳头,要不是临子初抓着自己脖颈,恐怕就要面对面贴上了。
他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一直压在临子初身上,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千晴也没有翻身挪开的想法,而是凝神仔细看临子初黑暗中脸庞的轮廓。
千晴的头仍旧疼痛,好似有人用剑刺入头颅,来回拉锯。
然而他忍耐着剧痛,盯着临子初的脸,忽然开口问:
“……你为什么不躲远点?”
“什么?”
临子初右手手心蓝光乍现,外吐灵力,是以此时没有再咳嗽。
不过千晴已经痛得丧失敏锐的洞察力,他全没发现临子初声音变得不再沙哑、正如白日少庄主声音一般无二的清朗端正。千晴只道:“我痛的时候不可怕吗?你为什么不躲远点?”
为什么离我这样近,被我重重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不怕我发狂时伤了你吗?
要知,千晴头痛时,往往会失去神志,痛到六亲不认。
旁人见到他发病,唯恐躲得不够远。便是瘦喜也不会轻易靠近,当然,瘦喜是怕自己碰到千晴,反而会加重他的痛楚。
没有人像临子初这样,坐在他身边,抚摸他的脖颈。
千晴痛得低低喘息,眼睛却明亮而认真的看着他。
临子初张张口,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中着实看重千晴,不忍听他说些颓丧的话,想了想,道:
“因为……”
“……”
“因为你日后身为东界的领事,临家庄一众奴仆听你号令,我也归你管束。此时不讨好你,更待何时?”
千晴听他开玩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身体登时软了,于是将头靠在临子初肩膀。
他道:“那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否则……”
话音未落,想到自己不可一世,最终只开出下等资质,日后长久饱受病痛折磨,眼眶登时酸楚难忍。千晴大惊,张口咬住临子初肩膀,眼泪不可遏制,夺眶而出。
临子初只觉肩膀一热,而后听到千晴抽泣的声音,不由呆了。
千晴哭道:“痛……可痛死我啦。”
边哭边喊头痛。
临子初却知,千晴绝不会因为疼痛而哭泣,之前两人见面,他痛到满地打滚,不是也没落下一滴眼泪吗?
少年心高气傲,又有什么比开脉结果更能令人落泪。
临子初无声叹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千晴强忍住痛哭的冲动,自临子初身上翻下。原本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逐渐退却,站在主人头上的阿毛嗖的跳下,挥舞大螯,把绑住千晴的绷带松开。
临子初看他情绪不高,闷闷不乐,有心想劝慰几句。他咳了两声,道:“你也不必在意。”
“什么?”千晴不想让临子初知道自己是因为开脉之事不高兴,打算用疼痛掩饰过去,他恹恹道:“你不知道我痛起来多厉害,当然不在意。”
临子初辩解道:“我也……身患咳疾,虽不像你那样痛,可多少能理解。”
千晴一怔,想到临子初猛咳的样子,心想若是自己说一句话也要咳两声,当真难受死了。他与临子初打过两次架,对他身手很是佩服,不由起了惺惺相惜之情。
千晴心中灵光一闪,他猛地坐直,忽然道:
“兄台,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不如我们……”
边说边打量临子初的神情。
千晴道:“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如何?”
临子初顿了顿,在黑暗中看着千晴明亮的双眼,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千晴一跃而起,欢呼道:“我今年十五,你贵庚?”
临子初道:“十六。”
千晴道:“你没骗我?”
临子初嗯了一声,将自己生辰八字报给他。
千晴扯着临子初的衣袖,将他往外拉,道:“既然如此,你是我大哥。走,到我住处去,我们倒酒祭天。也要把这事告诉瘦喜。你还不知瘦喜是谁吧?哈哈,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呢,快将名字说出来,不然我怎么向瘦喜介绍你?”
临子初任他将自己拽起,向前走了几步。
他见千晴兴高采烈,不忍拂他好意,更不愿再瞒他。临子初看着千晴的眼,咳了两声,道:“……我姓临。”
千晴竖耳聆听。须知临家庄东界奴仆可以由庄主赐姓,多数姓临,他也不以为奇。
又听临子初低声道:
“名子初。”
“……”
“……”
“……什么?”
第20章
事实上,临子初说任何一个其他的名字,千晴都不会这样惊讶。
他瞪大双眼,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先是低低念了两声 ‘临子初’,神情愕然,半晌说不出话。
随后忽然大笑出声。
临子初皱眉,问:“千晴缘何发笑?”
千晴道:“笑你大吹牛皮,还说没骗我。”
临子初认真道:“我不曾骗过你。”
“那我可不信,”千晴紧紧抓着临子初手腕,将他往外拉,口中说:“这里太黑,你出来,让我仔细看看。”
说着,推开房门,两人一前一后,拉拉扯扯离开昏暗的房间,走到外面。
千晴边走边问:“你果真是少庄主?”
“嗯。”
“我只远远见过少庄主一面,记不太清楚了。不过现下看来……”千晴借着明亮的月光,仔细打量临子初,认真道:“还真是有点像。但我没听说过,少庄主有这般严重的咳疾。”
如果开脉大典那天,临子初咳嗽一声,千晴自然会立即将他认出来。
可那天少庄主的声音分明清朗无暇,全没有此时临子初说话时的沙哑。
临子初道:“我很少同旁人说话。”
“哦?对了,你说话才会咳嗽,原来如此。”千晴点头,却不太信,眼睛仍仔细看着临子初的脸。
临子初之前解开了发带,因此黑发全披在肩上。他静静地看着千晴,顿了顿,而后原本垂直的长发无风飘动,青丝如墨。
周围的气氛陡然变了,千晴只觉得身体变得很重,心脏好似被秤砣吊住,想抬起腿来都很困难。
临子初开口道:“这是炼气一段的灵压。我使用灵力时,就不会咳嗽。开脉大典那天也是这样。”
千晴一听,果然是当日那个清朗的男声。他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你……”
“自然是我。”
千晴奇了:“那你为什么住在委陵阁?又旧,又孤僻,没有一个仆人,真……真是奇怪。”
临子初反问:“安静些不好吗?”
“好啊……”千晴顿了顿,哀叫一声,“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次见到我就说你是少庄主?”
临子初收回灵压,有心想开口解释,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想解释什么呢?
偌大的临家庄,众人对他毕恭毕敬,见面如履薄冰,不敢抬眼看他。便是亲生兄弟,也不敢当面掠其锋芒。
父亲对他抱有厚望,想要他拜入仙宗门下,过几日便要前往擎天之柱,背井离乡。
再说擎天之柱路途艰险,九死一生。仙宗怙才骄物,哪肯轻易便收他。
临子初年仅十六,看上去少年老成,然则内心深处,实不愿总肩负那如山的重担。
哪怕是能和千晴肆无忌惮的扭打一阵,也好过一生一世,都要在求仙之路,踽踽独行。
然而话在口边,却又吞了下去。
千晴观他面色平静,眼神却闪现彷徨的情绪,于是故作放松地伸了个懒腰,犹豫了一下,认真道:“大丈夫言出必行。之前说要与你结拜兄弟,哪怕你是世不能容的恶贼,都定不能阻我。何况你是少庄主呢?”
临子初一言不发,眼中却有喜悦的光芒。
千晴笑道:“旁人说少庄主天人之姿,举世无俦,我只当是笑话,全不知竟然是真。不知哥哥看不看得上小弟,可愿同我结拜?”
“我……”愿意二字几要脱口而出,然而临子初性子内敛,心中虽然急切,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千晴大悦,抓住临子初手腕就向前走,道:“走,随我去喝结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