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其琛从马车上跳下,他雪白的靴子和衣角上沾满了肮脏的泥土。陆鸣心里难受极了,比自己弄脏了衣服还要难受,他觉得那样好看的人不该染上世间这些肮脏的东西。
八岁的陆鸣刚刚到江其琛的小腹,江其琛不得不半蹲下来看他。
江其琛伸出修长的手指毫不在意的将陆鸣脸上的泥土抹掉,刚刚完成变声的少年语气轻柔的说:“小孩,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鸣有些迷茫的在脑海中搜寻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脑海中一片空白,连个人影也没有。他无措的揪着自己破烂的衣角,摇了摇头。
似是看出陆鸣的无措,江其琛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
陆鸣再一次在脑海中搜索,可仍旧是一片空白,他竟什么也想不起来。家、名字,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
陆鸣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虑,被江其琛尽收眼底,好看的桃花眼直直的盯进陆鸣那漆黑的眸子里,那眼睛仿佛是受了惊的小鹿,满是狼狈。
江其琛直起身子,伸手将攥在陆鸣手中被啃了一半的野草抽出来扔掉,柔声道:“那你可愿同我一起走?”
陆鸣的眼睛在听到问句后升起一片希冀,那如墨的眼睛在这黢黑的山林中闪闪发光,他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却又像怕江其琛反悔一般小心的握紧了拳头。
半晌,江其琛环顾着眼前的林子,似有若如的呢喃了一句:“这林中的小鹿倒是应景。”随后拉起陆鸣垂在身侧紧张的握拳的小手,对他说:“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从今日起,你便叫陆鸣罢。”
身上的力道一松,陆鸣脚底一软,踉跄的扶着桌子才堪堪稳住身形。
江其琛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扶他,可手刚探到半空,又缓缓放下。
房间一片静默,陆鸣背对着江其琛,等待着他的发落。良久,久到陆鸣觉得这夜晚就要过去了一般。
江其琛说:“心魔已生,往后好自为之。”他有些疲惫的背过身去,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明日,裴天啸会让你随其他门派弟子一同寻找影子,你便暗中查探花无道的下落,暂时……别回来了。”
他的声音淡漠的像是一杯放冷了的开水。陆鸣闻言转过身,低垂着眉眼里有太多看不清的情绪,他凝着那人散在地上的白色衣角,恭敬的答道:“是。”
翌日,东陈祖坛。
堂下,是一夜之间被自家掌门召集而来的各派弟子。乌泱泱的一片,少说有四五百人。他们分派而立,每个门派都穿着统一的服装。
陆鸣独自一人站在一边。他换了一件墨色缎面长衫,腰系黑色镶玉腰带,脚踏黑色卷云长靴,衬的他一双腿修长笔直。一头长发用红色缎带高高束起,只几缕垂在脸侧,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
他双手环胸抱着吟霜笛,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落在暗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饶是这样,各派子弟仍然私下里打量着他。
“你看那人,一个人站在那边,好拽的样子啊!”
“是啊,看他的衣服,好像不是江湖门派的子弟。什么来头?”
“你们不知道啊,他是南陈江家主的门徒,叫陆什么来着,忘了。”
“江家主?就是那个残废?他的人有什么好神的?会功夫么?”
周围几个江湖小派的弟子,见陆鸣自始至终都没动一下,连表情都没变过,说话也不管不顾起来,越来越变本加厉。
然而,话音刚落,陆鸣一记凌厉的眼神便朝他们扫来。几个人登时觉得身后一阵恶寒,握着剑的手都止不住颤抖起来。几个人再不敢多言,连忙撇开目光,四散到人群中去了。
裴天啸在几个门派弟子的簇拥下,走上祖坛,照例焚香施礼后才开始说话。
“诸位都是各门各派的精锐弟子,裴某三生有幸,能得各大门派鼎力相助。眼下江湖再遭邪教肆虐,很多贼人觊觎世家手中的请命符。在座各位都知晓,请命符对天下苍生何等重要,我们断不能让它落入贼人之手,不能让这些邪魔外道为祸武林!我裴天啸在此承诺,此番谁若是能抓住贼首影子统领,追回丢失的请命符,我便拥护他顶替空缺的世家家主之位!”
裴天啸一言既出,堂下纷纷叫好。陆鸣锐利的眯着眼睛,好一个笼络人心!
之后,便是分组。十人为一组,各自去寻找影子和请命符的下落。
裴天啸对陆鸣很是看重,也知道他功夫不错,便从昆仑派和罗生门各拨了一个人给他。临行前,裴天啸按着陆鸣的肩膀,意味深长的对他说:“陆鸣,你若是在此战中得力,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陆鸣恭敬的行了一礼,答道:“陆鸣定不负裴伯伯嘱托!”
裴天啸的心思,陆鸣现下是看的一清二楚。他是想笼络陆鸣,让陆鸣为他所用。人人都道南陈的江家主是个不顶用的残废,与其跟在他身边没有出头之日,不如就此归入裴天啸麾下,听他差遣。裴天啸在江湖如日中天,还怕没有出头之日么?
陆鸣把裴天啸的暗示听的明白,内心没有丝毫起伏。
“陆大哥,我们现下要去何处寻找影子杀手?”
离开东陈祖坛之后,陆鸣便带着昆仑派和罗生门的两个小弟子,策马而去。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行至半路也未发一言。两个小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有些茫然。
听到身后有人说话,陆鸣才想起来有两个人还跟着自己。拽着手中的缰绳,马儿的步子放缓了些。
陆鸣回过头打量起身后两个少年,他们十六七岁的样子。一个身着灰白色长衫,手提一柄银色长剑,眉目清秀,一脸端庄。这是昆仑派的弟子。
另一个一身水蓝色衣袍,手持一把玄色砍刀,一颦一簇很是灵动。这定是罗生门的弟子。
说是各自抽调十名精锐子弟,可眼下看来,这两个小弟子的功法充其量算是可以自保,再多要求怕是就要为难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情有可原,昆仑和罗生这两个门派说起来和江其琛还有陆鸣也是颇有渊源。他们的创派者一个是剑仙吕客,一个是怪侠刀凤吟,偏巧就是江其琛和陆鸣的师父。
这二位大佬极其不负责任,创立了门派之后,没多久便使两派在江湖上如日中天。可偏就是这个时候,两人又同时撒手不管,只留了一封信给门中弟子,说是要归隐山林,从此便再没有出现过。
故而,两派门中子弟小小年纪就要担当重任,单看那俩掌门,自己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门下弟子只怕是更要稚嫩。
陆鸣手持吟霜笛,指着罗生门那小弟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大哥,我是罗生门弟子,我叫浮生。”
陆鸣点头,又指着另一个:“你呢?”
“陆大哥,我叫书臣,我是昆仑派来的。”
两个人规规矩矩的应着,陆鸣沉声道:“我不喜多话之人,你们既跟着我,我定会护你们周全,只一样别叫我听见你们在后面闲言碎语,否则别怪我手不留情。”
二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又下意识的闭嘴噤声。
“我们先去天眼宗。”说完,陆鸣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奔去。
浮生和书臣紧随其后。其实他们心里也泛着嘀咕,眼前这叫做陆鸣的男子,出身南陈江家,从前从未听闻过这人的名字。南陈江家,江湖中人谁人不知那里面躺着一个不便于行的废人家主。可陆鸣看起来年岁并没有比他们大到哪去,一双时刻涌着寒霜的眼睛和没有情绪的脸偏偏叫人止不住的心生敬畏,还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天眼宗坐落在陈国与北域边境的伏伽山上,伏伽山顶积雪终年不化,而天眼宗世代修的是济世的道德功,在天下人眼中有如救世神仙,故而也称他们为伏伽仙人。
天眼宗避世多年,自从十二年前霍家灭门之后,天眼宗就下令宗族弟子无事不得下山,终日隐居在这雪山之中。如此一来,世人便更把他们神仙化了。
世人皆知,请命符原本出自天眼宗,因而陆鸣选择先去天眼宗很好理解。其实不然,陆鸣此去天眼宗有两个目的,第一,是打探辛致远密室里的炼丹炉是否与请命符有关。第二,便是寻找花无道的下落。
三人一路策马,七日未歇,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到了伏伽山脚下的小镇伏伽镇。
“我们今日先在此落脚。”
陆鸣停在一间客栈门口,将马绳递给了店小二。
人人都道伏伽山乃仙山,此处乃伏伽山脚下,日日受仙山洗礼,陆鸣甫一落地,边觉得处处浸着灵气。他站的位置,刚好能看见远处半掩在云间的伏伽山。
“陆大哥,这便是伏伽山吗?”书臣顺着陆鸣的目光望去。伏伽山山体青苍,越往上越是白净,只看一眼,就叫人定神清心。
陆鸣点了点头。
店小二见三人个个生的俊朗不凡,周身正气,一看就是出自江湖的名门正派:“哎,三位客官,
是打哪儿来啊?可是要上伏伽山?”
浮生从马上跃下,将缰绳递到小二手里:“你怎知我们要去伏伽山?”
店小二道:“我见三位器宇不凡,定是正道子弟。我们镇上人本就不多,来的外地人十个有九个都是要上那伏伽山,寻那伏伽仙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