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左手,倒是没有那么多东西了,但是举着一块微化的冰糕,冰糕慢慢融化流到了楚北渚的手上,他脸上带着一点嫌弃,不知道要不要把融化的液体舔掉。
楚北渚很惊讶,他竟然不讨厌这种喧哗,尽管他已经被踩了十多脚,挤了无数下,甚至呼吸之间都是汗水和食物的味道,但他觉得这样的空气,每呼吸一下都是奢侈的。他同时又觉得惶恐,因为他怕经历过这样的繁华和愉悦,他从此再也不能忍受寂寞和黑暗。
任清很良心地还记得楚北渚的存在,时不时回头看看楚北渚是否还跟在后面,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调皮的孩子。到后来楚北渚已经被他看的无奈了,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集市的喧闹掩盖了楚北渚的声音,任清提高了声音,对着他的方向喊:“你说什么?”
楚北渚本来没有要说话,但是在这种气氛的感染下,竟也提高了声音:“我说,我又不是三岁。”
任清这回听清了,朝他喊回来:“你不是三岁,你八岁。”
这一刻,任清的脸上神采飞扬。楚北渚没见过这样的任清,他认识的任清永远是沉重的,背负着巨大的悲伤,只有在白昕面前才会稍稍放松。但这一刻,两个人仿佛都回到了像白昕一样大的年纪,放下了一切压力,和普通百姓一样,在柴米油盐中享乐。
然而,任清的笑容却慢慢凝固在脸上,脸上的血色突然褪去。
楚北渚反应极快,直接将手中所有的东西扔在地上,双手交叉在手臂一抹,两把匕首就已经出现在手中。
因为集市中平民百姓众多,楚北渚将手垂下放到身边,防止引起恐慌。这一系列动作做完也不过是眨眼的一瞬,他回头顺着任清的视线看过去,视线尽头的那个人也在看向这边。
任清的视线落在一个男子身上,他身材高大,肩膀宽厚站在人群中要高出半个头,穿着麻布坎肩,露出的手臂上是成块的肌肉,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看他的样子却十分年轻,大概二十多岁,五官硬朗,眼眸深邃,眉毛浓黑,鼻梁高挺,嘴唇丰厚。这个距离楚北渚看不到他的眸色,但是感觉他应该有胡人的血统。
而那男子也正看向这边,准确地说,是看向任清。看到眼神的瞬间,楚北渚就能断定,这个人没有恶意,因为他看向任清的眼神带着浓浓的痛苦和愧疚。
白昕不明所以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爹爹,我们怎么不走了。”
任清瞬间反应过来,用手臂搂住白昕的头,不让他看到那个男人:“走,我们走。”
楚北渚盯着远处的男人,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反手将两把匕首插回手臂的暗袋。
而在男人身后的角落中,盛衡锐利的双眼正盯着楚北渚。
盛衡没有想到能够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见到楚北渚。和上次见面时一样,他再如何隐藏,阴郁的气质都能让盛衡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来。楚北渚的周身仿佛萦绕着一股黑色的气场,透过重重的人群,依旧能一眼被锁定。
不到一月,他怎么又瘦了,盛衡心里想。
“公子,我们回去吗?”赵景祁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站到盛衡身后。
两个同样心事重重的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情绪。
“那就走吧。”
第15章 第 15 章
这之后的一路,任清依旧情绪很高,陪着白昕闹了一路,白昕这个小傻子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楚北渚看到任清的眼神不再有光芒,快乐只是浮在嘴角,没有到达眼底。
沿着来时的路出城,城门口仍旧是熙熙攘攘,但等待进城的队伍已经短了很多。
三人牵了马匹出城,任清却带着楚北渚换了方向。放肆了一天之后,白昕已经靠在任清的怀里睡着了。楚北渚看任清迟迟不愿开口,也不想主动去问。
一个时辰的脚程后,楚北渚抬头望向他们的目的地——问津书院。
问津书院是武昌府与岳州府相邻近郊的一处闻名遐迩的书院,当朝太傅和左相均曾在问津书院求学。因此整个湖广境内,凡是有些能力的人家均削尖了脑袋想将自己的孩子送进问津书院。
正值黄昏时分,问津书院因地处山林,楼宇已经早早蒙上金黄的余韵。楚北渚听着书院中传来的阵阵钟声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已经快忘记自己在书院学习的短暂的日子,大概是有一年或是两年,书院中同窗和讲师的样貌全都记不起了,只能隐隐想起一些课堂的轮廓以及书上的只言片语。
白昕也已经醒过来,他有些茫然地望着任清,还不知道为何要来这种地方。任清揉了揉他的头发,走过大成门和金声门,扣响了仪门东角门。
扣门声打破了静谧,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随着“吱呀”一声,朱红油漆大门被从里面缓缓拉开,然后一张稚嫩的脸探了出来。
少年的声音清脆:“贵客为何而来?”
任清拱手施了一个儒家的礼:“在下任清,为拜访贵院山长而来,烦请公子代为通禀。”
那娃娃脸少年十分客气,他侧身将三人让进门内:“贵客请进来稍候。”
大概常年与书香为伴内心都是极纯粹和不加防备的,娃娃脸甚至都没有多问他们的身份,而是径直将他们领进了门。
由仪门直线而入是讲堂,讲堂一幢三间,门楣榜书“问津堂”。娃娃脸带着他们从讲堂向东,进入东庑。东庑有亭、斋、楼、阁数座,间或能看到三两书生穿行期间,均知书达理,迎面走来时相对行礼。
娃娃脸人缘极好,似乎和往来的每个人都熟悉的很,一路上遇到了十数位和他打招呼的人。直到走进一座亭子,娃娃脸将他们安置在这里,嘱咐他们在此处安心等待,随后去通知山长。
白昕就算再笨,现在也看出来点什么:“爹爹你是要扔下我了吗?”说话的时候,白昕仰头眼巴巴看着任清,眼中还含着两包泪。
任清无奈地叹了口气,抱起白昕坐到自己腿上:“爹爹不是扔下你,只是想让你和同龄人多接触,一起读书做学问。”
听了这话,白昕大哭起来:“爹爹你果然是不要我了,你带我逛集就是为了扔掉我。”
楚北渚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从来分辨不出来白昕是任性地哭还是真难过地哭。而白昕也似乎认准了他的这一点,屡屡靠着楚北渚毫无底线的溺爱满足自己的小要求。
这次也不例外,白昕挣扎着从任清腿上跳下来,扑过去抱住楚北渚:“北渚……北渚,爹爹不要我了。”
楚北渚再迟钝也能分辨出白昕这次是真的很难过,何况他也不理解任清执意在今日将白昕送到书院的原因。他求助地看向任清,任清一脸无奈,蹲下身将白昕从楚北渚腿上撕下来,抱起他低声劝着。
“首先,爹爹永远不会扔下你,学院旬休爹爹都会来看你。还有,你不是一直想和小伙伴一起玩,在家里你没法认识同龄的朋友。而且在这里可以读书学习,也是你想要的。怎样,觉得在这读书好不好?”
楚北渚听着任清轻声细语地劝着,白昕慢慢安静了下来,已经不那么排斥了。他一直知道梨雨堂这样的地方并不适合小孩子的成长,梨雨堂给不了白昕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
白昕慢慢止住哭声,小声打着哭嗝,刚才的娃娃脸带着书院山长走过来。山长是个须发微白的老人,穿着儒袍,高高束发,竟有几分仙风道骨。
山长人未至声先到,随着几声爽朗地大笑,山长已经快步走过来:“忆白,多年不见了,今日突然造访真是惊喜啊。”
任清将白昕放到地上,迎上去,两人揽手轻拥了一下,彼此以字相称,显然是关系极好的忘年交。
问津书院山长许阁园,任清从未提过他还有这样一个朋友。两人寒暄几句,许阁园丝毫不失礼数,朝楚北渚拱手:“这位小友面生的很。”
楚北渚慌忙回礼,他不敢受年长之人的这一礼,只能深深弓腰,“山长先生,晚辈楚北渚。”
许阁园一听楚北渚的介绍,便知他自己只有名无字,他也不直接称呼他的名,“楚小友不必客气,有朋自远方来,忆白之友皆是问津书院的贵客。”
他又在白昕身前蹲下身:“这就是小白昕,还是第一次见,还真是古灵精怪,可爱的紧。”
白昕虽然平时傻了些,但是此时也记得任清平日的教导,像模像样地行礼:“山长先生好。”
“好好好。”
许阁园招呼几人都坐下,楚北渚坐在矮凳上,感觉屁股底下长了刺一样坐立难安。他实在不习惯这样的场景,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书香,来往的人满身才气,言谈举止间都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骄傲,他们中很多人都会在官场中浮沉,或是在沉浸在士林中做学问。
而楚北渚最不擅长和这类人交流,若是有人让他杀掉这些人中的一个,他倒是觉得简单许多,现在坐在这里听着许阁园和任清叙旧,话题时不时被递到他的面前,楚北渚只觉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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