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耳畔依然响着噩梦中的句句辱骂,眼圈发红,近乎凶狠地盯着虚空,拳头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四少爷?他啊,就是个没有灵脉的废物,如果不是家主顾念他的血脉,早就任由他自生自灭了,哪里还会……”
“不光是个没灵脉的,怕是脑子也不甚好,那院子里的几个下人经常虐打他,他也忍气吞声没敢对家主说什么,怕他个废物做什么?”
“废物……”
小屋中,半大的孩子听着外面恶意的谩骂,捂着嘴蹲在角落中,眼泪无声落下。
门外似乎有脚步声传来,他一惊,胡乱地钻到被子中,小小的身躯微微发抖。
一束光从门缝倾泻而出,孩子近乎贪婪地看着那束难得一见的光芒越来越弱,最后挤成一条微弱的线,缓慢地消散。
周负雪全身一抖,还没弄明白自己身处何地,一旁的门就被人一掌推开了,接着一身红衣的明烛轻门熟路地走了进来,少年人的眸光明亮地看着他,几乎比他在噩梦中看到的微光还要亮。
明烛大大咧咧地冲进来,十分熟稔地招呼道:“小十三,别睡了,走,师兄带你去上早课去。”
周负雪愕然地看着他,被他这么一吵,周负雪混沌的思绪顿时一五一十地理清,也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在那暗无天日的周家。
明烛看着他呆愣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好玩,走上前揉了揉他的头:“怎么了,睡傻了吗?还记得我是谁吗?”
周负雪梦中所有的憋屈和悲意突然一股脑涌了上来,他看着面前言笑晏晏宛如烈光的少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神使鬼差地伸出手一把抱住了他。
第4章 败絮其中
周负雪要被明烛烦死了。
因为他晨间一时头脑发热抱了明烛一把,和人都自来熟的大师兄顿时将这一抱认成了小狼崽的服软,当即喜笑颜开,抓着周负雪就要出门和沈娣安炫耀。
周负雪冷着脸被他拽着出了闻弦居,一路朝着北边的无咎堂奔去。
明烛一路上还在喋喋不休:“今日是小师叔的早课,怕是去的人很多,要是去得晚就没位置了,对了忘记说了,今天日照的早课是西山北山一起上的,到时候你能看到许多美貌如花的师姐。”
他说着,还暧昧朝着周负雪眨了眨眼睛。
周负雪面无表情,道:“师兄,我才十岁。”
明烛:“唉唏,十岁怎么了,我十岁的时候都会去掀师姐们的裙子了。”
周负雪:“……”
果然是个自小金玉其内败絮其中的草包纨绔。
周负雪在周家就算被虐打个半死时也从未服过软,生平第一次服软就遭受到了这样的□□,深感自己往后定要严于律己,誓死不屈。
大师兄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举动将周负雪影响成了个咬碎牙也要往肚里吞的狠茬,还在洋洋得意,揽着周负雪的肩膀慢悠悠往日照瀑布旁的无咎堂里走。
无咎堂是一间宽阔的木屋,说是木屋,但实际上南北方根本没有墙壁遮挡,门户大开,草帘悬挂半遮半掩,里面放满了长桌长椅,摆放整齐,约摸着能坐下百人有余。
天才刚破晓,无咎堂中已经坐满了人,男女皆有,分作无咎堂两边,中间一条走廊泾渭分明。
穿堂风呼啸而过,将桌上的经书吹得瑟瑟作响。
明烛带着周负雪从前门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他一出现,北山的弟子全都一副掉了下巴的模样,一阵嘀嘀咕咕地诧异大师兄竟然亲自来上早课;而西山的女修却都一副羞怯的模样,余光一瞥一瞥地往明烛身上刮,恨不得将他那件薄衫给刮下来。
明烛带着周负雪进来,笑嘻嘻道:“大家晨安啊,许久不见,有没有想师兄我?”
西山的女修看到他笑了,顿时红着脸,蚊子嗡嗡一样:“有……”
而北山的弟子见状立刻忿忿不平,恨不得把自家大师兄打出去。
西山北山相隔一条长长的吊桥,未经允许不可私自越过山门,只有在每七日的小师叔早课时众人才会聚集在一起,年少轻狂的少年们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别看一个个道貌岸然地说是来上早课,实际上眼睛早就往一旁的女修身上瞥到眼抽筋了,目的昭然若揭。
而着只有一张脸长得好看的大师兄一过来就将所有的女修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北山弟子恨不得群起而攻之。
明烛眯着眼笑,丝毫不管同门师弟的怨气,将周负雪按在了身前:“这是你们十三师弟周……”
他说着一摸下巴,低头道:“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周负雪:“……”
坐在最后一排的沈娣安悄无声息地笑瘫在了桌子上。
“哦哦,想起来了,周负雪。”明烛在周负雪发怒之前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了周负雪的名字。
北山的弟子顿时安静了下来,交头接耳地打量着身形瘦弱的周负雪,忌惮、不屑、同情皆有,还有几个窝在一起窃窃私语,甚是吵闹。
周负雪猛地握紧了拳头。
明烛懒洋洋地伸了个拦腰,眼皮掀了掀,道:“吵什么吵,有话就直接说,蚊子一样嗡嗡叫也不嫌烦吗?”
北山的弟子也不怕明烛这个草包大师兄,闻言竟然真的有人站起来,问:“大师兄,听说十三师兄是个没灵脉的,这是真的吗?没灵脉的修道者能修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哄然大笑。
周负雪的指甲都要被他捏得嵌进掌心的肉里了,那些毫不留情的嘲讽恍惚将他从摇摇欲坠的云端上猛地拉扯了下去,失重感让他几乎有些呼吸困难。
众人还在笑,明烛也在跟着笑,只是那双桃花眸却恍如一柄未出鞘的利刃,淬着剑光冷冷一扫。
问出问题来的弟子顿时呼吸一顿,顿时笑不出声了。
“你问没有灵脉的人修得是什么?那我问问你吧,有灵脉的人求得是什么?”
那人对上明烛似笑非笑的目光,愣了一下才回答:“自然是求长生。”
明烛:“若是掌教听到这个答案,定然将你的日照衫扒了扔出去。”
沈娣安早就对他草包的本质瞧得一清二楚,打了个哈欠,扬声道:“那请大师兄赐教,我们修道这般艰苦,若不是为了飞升得道,那能是求什么?”
众人也都一副受教的洗耳恭听状。
明烛端着这样的正经,大言不惭道:“自然是为的是有朝一日可权势滔天,高枕无忧得尽享荣华富贵,要不然吃饱了撑的那么艰苦地修道。”
众人:“……”
大师兄好不容易正经一回,有的人还铺好了纸打算将大师兄的话记下来当金科玉律瞻仰,没想到就听到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当即手滑笔在纸上划了一道墨痕。
沈娣安唉声叹气,道:“你这个回答掌教才会把你扒衣服打出去吧,真是……啧啧,有辱师门。”
被明烛这么一搅和,众人反倒忘记了之前关于周负雪的话题。
他好不容易上了次早课就先闹了这么一出,坐在首排的一位女修皱起了眉,冷声道:“闹够了就坐下。”
她一身白衣恍如白雪,容貌虽然绝色但是却没什么表情,一看就是个一丝不苟冷若冰霜的人,她声音极冷,话音一落,整个无咎堂就仿佛平白冷了几分。
正打算再消遣他倒霉师弟的明烛顿时像是被冷水泼了一样,讷讷“哎”了一声,连忙收起了神通夹着尾巴带着周负雪走了下去。
一个外门弟子正在和沈娣安窃窃私语着:“果然还是浮华师姐能制住大师兄啊,她每次好像只要一说话,大师兄铁定变成夹着尾巴的小狗崽。”
话音刚落,小狗崽就走到他身边,将手中的书往他面前一扔,趾高气昂道:“给你家十三师兄让个位置。”
弟子:“啊?”
明烛拍了拍桌子,不厌其烦地重复:“让位。”
从没见过让别人让位还这么趾高气扬的,弟子连忙也夹着尾巴,“哎”了一声,滚远了。
“你就在这里坐着,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十师兄。”明烛叮嘱了周负雪一番,“对了,老十,前几次小师叔讲了什么,你誊写一份晚上交给我。”
沈娣安道:“你来都来了,竟然还要再回去?你怎么想的你?”
明烛理直气壮:“我日理万机呗,今日还要再找师父一次,把百剑山的人选敲定下来,我烦都要烦死了,老五怎么挑这个节骨眼闭关,往常都是他的事。”
沈娣安道:“你一个日照山首徒,也好意思把日照事宜全都丢给师弟,这些事情明明都是你该做的,怎么五师兄替你做了几次,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明烛瞪了一眼,理不直气也壮道:“我才不管。”
他说着就要转身潇洒离去,不过大概是方才那番话说得他遭了报应,还没出门就迎面碰上了已经来上早课的小师叔。
小师叔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衫,看着约摸着十七八岁的模样极其年轻,他双手抱着几本经书慢悠悠地走过来,一看到明烛微微眯了眯眼睛,瞧了半天才慢吞吞道:“阿烛啊,你干什么去?”
小师叔长着少年人的模样,但是在日照山却只低于归宁真人,明烛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他面前胡闹,他眼睛眨都不眨地扯谎:“小师叔晨安——还不是因为小师叔的早课太受欢迎,明烛只是晚来一会,无咎堂的位置竟然都没有了,所以我再想着改日再去找小师叔请教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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