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道:“不成,穿这个我浑身不自在——那个,小十三啊,劳烦你替我去成衣苑跑一趟,就说拿我的衣服。”
沈娣安冷嘲热讽:“你还真会指使人。”
周负雪“嗯”了一声,听话地拿着伞跑出去了。
等到周负雪走了之后,沈娣安才道:“说吧,有什么事不能当着负雪的面说的。”
明烛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道:“你看这个。”
沈娣安捂住了眼,“哎呦”一声:“大师兄你能不能要点脸,不要这么下流。”
明烛:“……”
明烛不知道自己指了指脖子哪里就下流了,只好将畛域珠扯下来给沈娣安看,道:“这是老九今天送给我的,能将人也可以存进去的储物法器。”
沈娣安这下来了兴趣,拿起来看了看,道:“我听闻世间法器千万,储物的更是千奇百怪不一而足,但是还从未听说过能储存活物的,啧啧,九师兄那臭脾气看着挺不像个人的,这双手倒是灵巧。”
明烛嘻嘻笑了两声,正沉浸在陆青空巧夺天工技艺下的沈娣安顿时警惕地抬起了头,道:“不是……你怎么突然这么笑?”
明烛拎着畛域珠,轻轻甩了甩,那双被烧得满是水光的眸中如同涟漪微漾,煞是勾人,道:“日照的入门弟子到了十六岁成人礼后会下山游历一趟,而且必须有位师兄随行前去,你说五年后负雪成人了……”
沈娣安连忙打断他的话:“别别别,这么些年你每次想方设法出日照,师父都会大发雷霆,这回肯定不会让你陪着负雪下山的,你想都别想了。”
明烛将畛域珠的链子绕着在指间转来转去,哼唧一声,不可置否。
沈娣安又劝了他几句,看到他脸上依然是跃跃欲试的兴奋,无语道:“你就真的不怕被罚?”
明烛十分心宽:“这么些年都挨过来了,怕什么?”
他说着将畛域珠重新带了回去,将自己摔回床上,道:“好了没你什么事了,滚吧,这几天我就住在小十三这儿了,省得来回折腾。”
沈娣安酸溜溜地说:“你和负雪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明烛闭着眸子,羽睫微颤,轻轻笑了笑:“这孩子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过谁对他好,他一笔笔记得比谁都要清楚,虽说是个无灵脉的,但是长大后也必定是个惊世绝俗的人物,不容小觑啊。”
沈娣安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没好气道:“我记得你好像也这般夸过七师兄,最后七师兄的下场是什么你还记得吧,他长成惊世绝俗的大人物了吗?”
明烛“啧”了一声,抬起腿踹了他一脚,笑骂道:“怎么这么多废话?滚吧,我下次见你七师兄,一定向他告状你说他坏话。”
沈娣安哼哼两声,收拾好自己的药瓶:“前提是你能出日照的话。”
明烛:“滚。”
沈娣安扬长而去。
日照依然连天细雨,周负雪从成衣苑出来抱着几套红衣往回跑,落雨溟濛,四野阒然,森森茂树上宛如披上一层白纱,氲氲氤氤。
他撑着伞几步行走在密林幽径中,几个转瞬便消失在拐角间。
山中初夏至,空冥花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中初夏至,空冥花雨下。
出自《山中四咏》我爱山中夏,空冥花雨下。
说玉葬狐
第22章 鹤归华表
细雨斜风,春意阑珊。
云雾叆叇,整个日照笼罩在一阵白烟袅袅中,后山梨花已经争相绽放,欺霜赛雪雪白一片。
一道人影撑伞轻缓穿梭在千树似雪丛中,墨竹的竹骨伞上已经落满了片片梨花,那人身形颀长,姿态散漫,骨节分明的手上还拎着两坛新酒,随着他的动作轻撞成一片脆响。
行走至梨园中央最大的一株梨花树,那人影方才停下,微微抬起伞,露出一张冰冷俊美的脸,正是长大成人后的周负雪。
他将伞放在一旁,微垂着羽睫微微矮下身,姿态缓慢雍容地将手中酿好的梨花酒埋在树下,脸上还是常年不变的冷漠,仿佛什么事都不会令他有丝毫动容。
这么一会功夫,雪梨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发冠衣摆上,被微雨粘在其上,将幽蓝的日照衫点缀得如同点点雪瓣。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那个初来日照故作冷静满心慌乱的半大稚子也长成了翩翩如玉的小公子,一举一动皆是风华。
也难为他在明烛那样不着调的熏陶下,还能坚持本心,自己艰难地茁长成这么一副霞姿月韵之态。
他将酒埋在树下,也不去管身上的梨花,再次撑起伞转身离去。
远处传来一声古钟之音,空旷幽远,不绝如缕。
周负雪眉头一蹙,脚下步伐更快,刚走出后山梨园,一抹人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冲他招手:“师兄,快一些,小师叔已经在弟子阶等候,莫要下山误了时辰!”
周负雪“嗯”了一声,快步走去:“这就来。”
长安三十一年晚春,含烟飞雨,梨花漫天。
周负雪赶到日照弟子阶时,归何已经拢着衣袖等候多时——说来也怪,这位温文尔雅的小师叔平日里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撑着一把伞不离手,只是一到了雨天,他反而将伞阖起握在手中,任由漫天飞雨打湿他的衣衫。
周负雪快步走过去,躬身行了弟子礼:“见过小师叔。”
归何始终都是一副沅芷澧兰的淡雅模样,羽睫上凝着细微的雨珠,轻轻一眨从脸上滚了下来,他柔声道:“负雪啊,下山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周负雪晃了晃手腕上的储物链子,道:“都准备好了,有劳师叔费心。”
“你师父这段时日恰好在闭关,不能亲自来送你,便托我叮嘱你几句话。”归何伸出满是水珠的手,轻轻点在了周负雪眉心,“此番下山历练,切记勿嗔勿燥勿怅,保持本心,红尘喧嚣,切莫留恋。”
周负雪微微低头,感受到归何冰冷的指尖点在眉心时一股寒冷的灵力猛地窜入灵海中,恍如明烛第一次见他时送他的护身咒见面礼。
“是,多谢师父,师叔。”
归何将灵力输送过去才轻轻收回了手:“此番下山本该是你十师兄随行前去的,但是这几天阴雨连绵,致他突然患了风寒连床都下不得,你师父不在,师叔只好自作主张,让你另外一位师兄陪你去。”
周负雪冷冷一抬头,看向旁边一直拢着袖子一言不发的师兄,突然觉得此番历练不去也罢。
归何道:“青空啊,此番下山,负雪便交给你了。”
陆青空和明烛一样,从来不会好好穿日照衫,他一身素色黑衫,腰封处挂着些七零八碎的小巧机关吊坠,轻撞之下发出机关器械的“咔咔”声,着实诡异。
旁人完全无法理解陆青空这种奇诡的审美,好在他也从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如果不是因为他研制的机关都比较重,他恨不得全都顶在头顶上招摇过市。
周负雪和陆青空相互对视一眼,很快都面露嫌弃之色转过了头。
陆青空冷着脸对着小师叔抬手行礼:“是。”
两人结下的梁子依然是百剑山那次,这么些年了,他们非但没有言归于好,反倒平添了些厌恶,平日看对方一眼都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挖掉。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恭恭敬敬向小师叔行了礼,抬步朝着三千阶走去。
周负雪似有所觉,突然微微转身,看了看被雨雾笼罩的日照山,眸光微动。
小师叔见状温柔笑道:“你大师兄这几日也正赶上闭关,不能来送你,你若是有什么话可以告诉师叔,等他出关我转告他。”
周负雪摇了摇头,道:“并无。小师叔,负雪告辞。”
小师叔朝他挥了挥手,周负雪这才转身,一步步朝着绿意朦胧的三千阶走去,他抬起挂着玉令的手腕,轻轻按在了锁骨处的凸起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柔色,转瞬消失。
陆青空才不等他,这么一会功夫他走的只剩下一抹黑影了。
周负雪这五年来整日勤勉,虽然没有灵脉,但也靠着那把无心剑成功达到了筑基,他们两人一路走下,仿佛是在比赛似的争先往下跑,半个多时辰的路程硬生生被他们缩短到了三刻钟。
在踏下最后一层石阶时,周负雪腕上玉令微微荡漾出一股青色灵力,霎时间周遭天光大亮,一条连绵的桃林幽径映入眼帘。
一出了日照山结界的庇护,陆青空顿时将在归何面前伪做的兄友弟恭抛到了一旁,冷冷一转身抓住周负雪的衣襟,吐字如冰:“拿出来。”
周负雪刚过十六,但是不知道明烛这些年给他喂了什么,个子抽条般的疯长,竟然比陆青空还要高一点。
他对着其他人都是冷漠中夹杂着疏离,但是对陆青空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在陆青空还没碰到他衣襟时就冷冷一抬手,毫不留情挥开他的手腕,道:“别碰我,这又不是你的东西。”
陆青空眸子嘲讽地睨着他:“我那机关的阵法可只能让活人在里面存活一个时辰,你确定还要在这里和我逞口舌之快,让他活生生憋死在里面?”
周负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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