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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 (北南)


  霍临风答:“想见你。”
  他又问:“昨夜不是刚见过?”
  霍临风答:“仍是想。”
  他再问:“那在沉璧殿做甚?”
  霍临风答:“爱屋及乌,连你师父都想。”
  容落云乐不可支:“等着。”把伞塞对方手里,他奔入殿内,没一会儿又跑出来。无甚要紧的,因惦记布阵一事而难眠惊梦,他来讨两块安神的好香。
  “你要不?”他双手捧着,“一人一块罢。”
  霍临风接住,还未吭声便被抓住手腕,容落云拉他去西北角的乾坤局。伞沿儿倾斜,他偏颇地为容落云遮雨,未提谎话半字。
  手指乾坤局,容落云设局一观,捋了遍思路。
  细细讨论许久,雨势渐大,纸伞被敲打得颤颤巍巍。二人移步檐下,并立着,看着邈苍台一寸寸湿润。
  容落云忽然道:“隐约记得你昨夜走时与我说话,说了什么?”
  霍临风答:“你问我阵名,我说戏蛟阵。”他带着迟疑停顿一瞬,声音变沉,“你还说和擒龙阵很配。”
  容落云笑言:“擒龙阵乃较为基础的攻阵,宫中曾连设数日。”
  攻阵,和《孽镜》中的内容吻合,霍临风滚了滚喉结。容落云仰脸看他:“你夜探不凡宫盗走四千两,那阵是设来捉你的。”
  他点点头,问:“为何叫擒龙阵,行云流水阵又是因何得名?”
  容落云有些始料未及,仰脸变成颔首,看他变成不看他。霍临风蓦地心软,别说咄咄逼人,就连轻声细语也不想问了。
  “无妨,我随口乱问的。”他道。
  而容落云故病重犯,偏要多嘴一句:“擒龙阵听着颇具气势,行云流水一直变换……也很适合灵活的阵法。”他边想边说,有一点磕绊。
  说罢,霍临风转身拥住他。
  他措手不及,愣愣地回抱。
  霍临风说:“上战场前我担心会输,胜仗之后又担心敌军再犯,我这个人其实很患得患失。”他就着潇潇水声,“比如下一点雨,我就想抱一抱你。”
  这话也许不合逻辑,然而正是情能饮水的光景,容落云听来觉得欢喜。他安静地任霍临风抱着,模仿手法,轻轻抚对方的后背。
  偏生那师父煞风景,突然在厅中唤他。
  霍临风松开手:“去罢,本就是来见一见,我回去了。”
  容落云递上伞:“那你用着。”他后退至门边,贪看好几眼才进入殿内。踱到厅堂里,段沉璧闭目打坐,看样子是检查他的内功。
  在对面盘坐好,容落云气沉丹田,两掌压在膝头。
  他微微动耳,脚步声渐远,霍临风已经走了。只这不声不响的一瞬,迎面扑来一掌,将他掀了个跟头。
  “师父……”他叫唤。
  段沉璧觑一眼,心不专,活该。
  容落云理亏,默默重新坐好,收气之前好奇地问:“师父,你那会儿与霍临风聊什么了?”接着又是一掌,他滚出去两遭。
  段沉璧道:“奇奇怪怪。”
  容落云索性先躺着:“何事奇奇怪怪?”
  段沉璧一哼:“那小子问我奇门布局,设阵攻守,与你一样烦人。”
  容落云骨碌起来:“师父,那你如何答的?!”
  段沉璧说:“君子坦荡,答曰不会。”
  露馅儿了,露馅儿了……容落云顿时心慌,想出去追,看一眼师父又犯了怂。他傻站着,纠结地挪动几步,惹得段沉璧催促。
  “师父,都怨你。”他横下心,“我不练了!”
  容落云说罢便走,未出五步被段沉璧揪住后襟,犹如老鹰抓住小鸡。段沉璧目光幽寒,要治一治这忤逆的小徒。
  此时,雨势渐小,淅沥叮咚。
  霍临风穿过第二道子门,隐约听见一声熟悉的惨叫。
  不禁一顿……还怪吓人的。


第51章
  沉璧殿一向清寂, 此刻的动静却直破长空。
  殿外本无人, 不知谁先被惨叫吸引,附在殿外聆听。一个招来两个, 两个招来一双, 没多久便站满了弟子。
  众人挨着, 挤着,贴着门窗。
  约莫吃个饼的工夫, 刁玉良撑着小伞经过, 见状匆匆跑来。他刨一处位置窥探,刚立定, 就听见绵长凄厉的一声。
  “二哥?”他骇道, “二哥!你怎的了!”
  无人应答, 他急得抓耳挠腮,偶一回头望见陆准。
  陆准极其扎眼,竟穿着一袭金线缘边的大红衫子。本迎着朝霞去劫道,奈何半路下雨, 他只好无功而返, 抬头望见刁玉良朝他招手。
  于是乎, 三宫主、四宫主、一众弟子,齐齐挤在檐下。大家聚精会神地听其中动静,痛呼声,哀嚎声,时而掺杂一味求饶。
  这场雨时大时小,殿中的叫声忽高忽低。
  一刹那, 天空滚道闷雷,嗡隆过后屋内静了。众人噤若寒蝉,似乎听见一句“走罢”,因此齐刷刷盯着殿门,那引颈模样,好比一群等着喂米的饿鸡。
  片刻后,大门启开一条缝,慢慢扩大。
  容落云立在当间,广袖微摆,发丝凌乱,额角有一块淤青。陆准和刁玉良赶忙凑来,搀扶他,吓坏一般问他觉得如何。
  “无碍。”他讷讷,“送我回无名居。”
  两股战战,容落云只堪挪动,并且挪一点顿一步喘一会儿。花费好些工夫走出檐下,按如此速度,恐怕月底才到。
  陆准急死,躬身将容落云背起,刁玉良在一旁撑伞。二人趟过邈苍台,到长街后疾步行走。容落云伏在少年的肩头,垂着眼低声叹息。
  陆准问:“二哥,你哭了吗?”
  容落云摇头:“二哥感动。”
  刁玉良问:“为何感动?”
  容落云道:“兄弟如手足,诚不欺我。”恰好经过醉沉雅筑,闭着门,段怀恪在里面闭关。陆准猛然停住,气哼哼地说:“这位大兄弟倒是清静。”
  雨细细绵绵,小儿的嗓子响响亮亮。刁玉良攒气一吼:“段怀恪!二宫主被你老爹打死了!”吼罢还要踹一脚大门。
  容落云忍俊不禁,然而一笑便肺腑疼痛,只得咬唇忍着。后又经过千机堂,他望一眼竹楼,那点强忍的笑意彻底消失。
  他撒起怔来,恍然明白霍临风为何那般。
  忽然拥抱他,没头没尾地表明患得患失。
  怔着怔着,发觉风雨骤停,原来到无名居了。容落云被放在床上,软绵绵一躺,陆准和刁玉良很累,便分居左右挨着他。
  三人并排望着帷幔,嗟叹声此起彼伏。
  刁玉良发愁,明明睡得够久,怎就是不见长高?陆准心烦,一身红色大吉大利,竟然败兴而归。
  容落云更不必说,仍是为爱所困。
  他想不明白,霍临风为何佯装无事发生?
  他尝过被骗的滋味儿,明明比疼难忍,比痛难抑。
  是否……
  对方在给他机会,等他主动承认?
  容落云挣扎坐起,不管是不是,他都应该摆明一份态度。“老三,帮我换件衣裳。”他吩咐,“老四,帮我备车。”
  不多时,雨悄悄停了。
  容落云病恹恹地驾着小马车,晃悠悠地出了门。
  将军府里,翻书声失去雨声陪伴,显得有点孤单。霍临风倚靠床头读那本《孽镜》,从回府便未动弹过,也未吭过声。
  杜铮不敢问,只好一会儿送碟点心,一会儿送碗牛乳。
  主子不吃不喝,把他这管家急得,就差送一只容落云。他恍然大悟,拿着鸡毛掸子假意打扫,斗胆问道:“少爷,见着容落云了吗?”
  翻书的手一顿,霍临风眨眨眼,无半字回应。
  杜铮纳罕,早起还兴致勃勃,回来便半死不活,莫非受了气?他踱至床边,苦口婆心地说:“少爷,一时委屈无妨,万不可来日旧辙重蹈。”
  霍临风抬眸,似闻其详。
  杜铮支吾道:“旁的狠招你舍不得,晾他几日总能办到罢?”
  那不又是欲擒故纵?霍临风烦道:“出去。”
  将人轰走,他已然失去读书的心思,索性合住搁下。干躺着,玩弄纱帐,把上面挂的流苏薅至脱丝。
  这时来人敲门,霍临风发脾气:“滚!”
  门外侍卫一愣:“将军……容落云在府外求见。”
  霍临风乍然坐起:“那禀报做甚?放人进来!”待侍卫一走,他收好书,然后重新躺下。
  唯恐不够潇洒,松松衣襟,又怕不够无谓,双眸轻阖,还担心不够冷漠,抖抖小腿。
  平日挺拔如松的人物,被情爱活活逼成这德行。
  霍临风擎等着,凉风吹透胸口,眼皮子打架,小腿隐隐抽筋……然而容落云还没来。莫非,嫌他未主动相迎,生气走了?
  又等片刻,他忍不住踱到窗边环顾,院中只有忙碌的下人。打个响指叫来杜铮,他问:“人呢,怎还不到?”
  层层传话下去,再传回来,杜铮禀报:“似乎有伤,刚磨蹭到小花园。”
  晨时见面还好端端的,怎会有伤?霍临风出屋离苑,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口气寻到小花园。先停步,后定睛,呼吸跟着一滞。
  海棠树下,容落云一身红衣,沾着点点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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