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一拽,他说:“不行。”
容落云道:“你我二人合力,必定比你一人更稳妥,为何不行?”他蹲下身,“这两日你出战,我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我想跟着你,帮你。”
霍临风明白那种忧心的滋味儿,他尝过,早在容落云独行瀚州时,他便尝了个透彻。然,提心吊胆也比以身犯险要好,他绝对不会答应。
战场对阵与江湖决斗不同,后者才几人,而辽辽大漠到时会有千军万马。杀一个人不难,杀十个人也不难,可是杀一百个,一千个却很难,无情无欲地挥刀仗剑,麻木,空白,将无数条人命斩落在脚下,胜者并非英雄,而是野兽,更是阎魔。
霍临风不允许容落云那般,亦不愿容落云看见自己那般。
火苗噼啪作响,霍临风抬起脸,好似望着一尊闹脾气的活菩萨,这菩萨犟得很,非要渡他。
“容落云,”他叫一声,连名带姓不算客气,“你的爹娘死在这片土地上,如今你也要在这里犯险吗?”
提及唐祯夫妇,容落云脸色微变,却不松口:“这不一样。”
霍临风说:“怎的不一样?他们死在霍钊的剑下,现如今你要为我霍临风出生入死。”他偏过头低笑,些微自讽,如潮的无奈,“如此,霍家也忒无耻了罢。”
容落云不想再听,倾身一扑,兔腿掉在一旁沾满细沙,他压着霍临风,又滚两遭,幕天席地地纠缠在昏暗里。
离篝火远了,光黯眼明,却能瞧得真真切切。
霍临风说:“你我即使无情,这辈子也该我捧着你,弥补你,何况咱们……”后话腻得慌,可意会不可言传,便止住了。
容落云却磨人:“咱们什么,你说完啊。”
霍临风故意说:“咱们好得如亲兄弟一般。”
容落云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后腰被揽住,便撑不住笑起来:“去你娘的亲兄弟。”轻声咒骂,尾音藏不住赧然,“明明是夫妻一般。”
霍临风喉结滚动:“那你更应当好好的,否则夜深梦回,岳父岳母来向我问罪怎么办?”这话不成体统,趁容落云发作前便制住,“还有你姐姐,你若有什么闪失,我如何跟她交代?”
提及容端雨,容落云顿时偃旗息鼓,好似一枝倏然凋零的白檀花。离开西乾岭时匆忙,只谎称闭关练功,未见一面就走了。
还有师父,大哥,老三老四,阖宫的弟子们。容落云眼下想来,他与霍临风相识不足一年,竟为了对方,抛下亲友兄弟孤身来此。
是这塞北的蛮兵太勾人,还是他太情种呢。
一时无声,霍临风问:“琢磨什么?”
容落云回过神,答道:“琢磨……设阵之事。”
他撒谎,恰好枯枝燃尽,一丛篝火不眷恋地熄灭,一切心虚皆隐没于黑暗中。
两个人摸黑爬起,霍临风吹一声口哨,乘风便从湖边跑来。良驹识途,驮着他们朝军营奔去,赶在子时之前回到了营中。
“临风,好多人。”容落云先喊了一声。
营口聚集着一队兵马,定睛细瞧,是从定北军大营过来的,霍临风和容落云翻身下马,疾步入营,一眼看见眉头紧皱的霍惊海。
“大哥,”霍临风叫道,“你怎的从大营来了?”
霍惊海见他归来:“入帐再说!”
霍临风急忙跟上,大哥一向沉稳,深夜前来又面露急躁,必定出了什么事情。三人前后脚进帐,坐都来不及,他问:“大哥,可是大营有事?”
霍惊海说:“策军折子被人偷了。”
霍临风和容落云同时脸色大变,策军折子记录军情、一切作战安排,是至关重要的机密。霍临风低声吼道:“那么要紧的东西如何被偷?!你在开玩笑不成!”
霍惊海解释:“策军折子自然好好保管,我刚记完前头军的安排,帐中霎时灯熄,那贼人与其说是偷,不妨说是抢。”
天大的胆子,潜入定北军大营,入帐,从霍惊海手中生夺。容落云未见识过霍惊海的武功,却也知其与霍临风难堪伯仲,那贼人实在了得……
霍惊海道:“我那本仅是后备的计策,于是赶忙过来,看看你这边是否无恙。”
霍临风的折子一直随身携带,归来后便去了蓝湖,没来得及搁下。事发突然,他一时之间难以相信,问:“大哥,你敌不过那人?”
霍惊海铁面含恨:“那人游刃有余,内力深不可测。”镇边大将军,认输颇觉艰难,“他胜过我,却未知胜过我多少。”
说明对方并非尽全力,无需尽全力。
容落云一直沉默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忽然,他问道:“霍大将军,你追他了吗?”
霍惊海点头:“自然竭力追拿,奈何未能追上。”
武功不敌,可神龙无形乃天下第二的轻功,竭力追逐竟无法追上?那是否说明……霍临风骤然看向容落云,缓缓说道:“那人使的是——八方游。”
天下之间,容落云会这门轻功绝技,曾经的采花贼查小棠也会,而查小棠已死,他的师父……
既能敌得过霍惊海,亦能使出八方游。
容落云惊愕道:“是师叔秦洵!”
作者有话要说: 小霍:糟糕,是打不过的感觉。
小容:我也orz
第87章
烛心爆开一朵小小的火花, 蜡水流下最后一滴, 燃尽了。
帐内顿时有些昏,容落云起身去柜子前翻找, 拿两支簇新的红烛。霍临风坐在桌案后, 笔稍停, 觑一眼帘布缝隙外的天色,问:“几时了?”
容落云说:“五更将过, 天快亮了。”
霍临风收回目光:“那别燃烛了, 熏燎一宿,晃得我眼睛不适。”
容落云捧着那两支红烛, 没听话, 点燃一支搁远些, 而后到帐口卷起帘布,光线与晨风一并闯进来。他兀自去架旁净面,拾掇完自己,拧湿帕子走到桌旁递上。
霍临风写罢一句, 搁笔, 接过帕子擦了擦脸。策军折子被偷, 前前后后的安排只能重头计划,这一宿,真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如何了?”容落云问。
霍临风答:“将将三分之一。”容落云陪了他数个时辰,一双桃花眼依旧明亮,只是眼睑下的淡青叫人心疼。他抬手捧住容落云的脸,指腹有茧, 于是轻轻在那眼下抚过,道:“兵马数量庞大,作战安排花费近半月制成,就算急也马虎不得。”
容落云点点头:“你的折子还在,不能依照旧计吗?”
霍临风说:“大哥那份为后备不假,但后备是在正规的基础上设计,但凡泄露一丝,对方便能推断出我军的计划。”
正说着,霍惊海从副帅的帐子过来,未回大营,俱是劳神整夜。容落云赶忙退开一步,捧脸爱抚什么的,叫人瞧见可了不得。
他心虚,便低着头,挪到一旁静静地添水研墨。
霍惊海没发觉端倪,这情形也顾及不上,直白道:“临风,第一层的兵马我安排好了。”军中将士按照能力分层,第一层是人数最多、最寻常的兵。
霍临风接住过目,许是绷紧精神太久,忍不住放松一句:“大哥策军一向快速,我的经验到底是薄些。”
霍惊海说:“行了,策军之事你比我强,胡乱恭维什么。”此时无心玩笑,亦非随和的脾性,“没问题的话,马上重新安排。”
一盒朱红印泥,霍临风执帅印按压,在折子尾落下自己的标记。“安排下去。”他命令道,“蓝湖与大营之间仅留探子,营中集结兵力,自今日起阖军备战。”
对方明目张胆地偷袭,为盗窃机密,更是宣战。
陈若吟失了密函,看样子,已经坐不住了。
霍惊海领命去办,帐中剩下霍临风与容落云,一时间无人说话。墨已研好,容落云垂手立着,目光禁不住朝帐外望去。
霍临风瞥见,便不动声色地凝视片刻,随后将人往身前一拉。他揽住,状似温柔,实则铁爪般扣着容落云的肩头。
“像一只欲破笼而出的鸟儿。”霍临风形容道,“你在琢磨什么?”
容落云微微侧脸,躲着似的:“没什么,我瞧瞧天亮没有。”
霍临风一声低哼,拆穿道:“你是想出去。”他将容落云掰过来,面对面的,“你仗着自己也会八方游,想去探秦洵的踪迹,是不是?”
许是那语气温和,容落云未听出责备的意思,傻不愣登的,竟眼眸一亮地反问:“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觉得行吗?”
霍临风登时骂道:“行个屁,给我老实待着。”
容落云被骂得一愣,端详霍临风沉下的脸色,又有些发怵。他凑近些,再近些,俯首便抵在霍临风的肩上,这是十足的乖顺姿态,薄唇微动,却吐出万分气人的字句:“你们神龙无形追不上,还不让八方游出手,当真好没道理。”
霍临风叫那发髻蹭得痒麻,此话听来,心肝又被呛得七窍生烟。“我没道理?”他训这只白眼狼,“你若是追不上便罢了,追上,被秦洵擒住该当如何?”
容落云蹙眉道:“你不能盼我点好?”
霍临风气得乐了:“我盼你是菩萨,是神仙,有用吗?”他捏着容落云的后颈拉开,像捏山猫,捏狼崽子,迫使对方仰脸看他的眼睛,“就算你的轻功敌得过秦洵,被他擒住,你能打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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