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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唐朝 番外完结 (壶妖灵)


  话一出口,他便已明白了沈寒山的苦心和用意。
  治病救人譬如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一个“疲”字。
  为了传尸一疫,他们这些本来就分身乏术的军医们早就忙得焦头烂额,只不过咬着牙坚持不能比将士们先倒下去而已。
  而他们这支长安而来的“精兵”,经过一夜的休憩,已经准备好了饱满的斗志,要一鼓作气和这个残害无数生命的疾病抗争到底了。
  而等局势一旦控制下去,这些远道而来的太医博士们也不会再久留于此,就该轮到他们这些本司其职的军医们接过他们手中的担子了。
  这时候如何任人排兵,就足以见得沈寒山的眼光了。
  他心下顿生钦佩,对身后怨言鼎沸的军医们正色道:“大家一切就听沈博士安排调度。”
  还有一两个不服气的,被他一个严厉的神色压下去。
  等军医们的声音渐渐暗哑下去,几人才如散珠似的奔向自己被安排的位置上。
  易阙朝吴议一摆手:“吴师弟,就请教一方月华丸的配伍了。”
  他看似不经意的改口,已经是对吴议资质的认可,要知道当初外科诸多生徒上赶着要巴结他的时候,他也是一概闭门不见的。
  吴议从袖中摸出一封写好的方子,大方地递给易阙,但脸上的神色并没有稍微放松下来。
  “月华丸也难治本,要想彻底治好将士们中的传尸之病,还需要易先生告诉我一些事情。”


第73章 这双手套
  “哦?”易阙眉毛一扬, 指节无意识地揉搓着手中的方子,仿佛在掂量这张千金秘方到底值不值得他回答吴议的问题。
  “易师兄曾经说过, 最早发现传尸的一例是春四月。”吴议也从善如流地跟他改了口, 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据我所知,传尸并非一经感染就会发病, 所以其为病邪所侵的时候一定更在之前。”
  李璟昨天的一番提问不仅刺痛了易阙的心,也敲醒了吴议的脑袋, 让他敏锐地发现了问题的症结。
  肺结核潜伏期长短不等, 短则一二月, 常则数年,但鲜少有一个月内就发病的。张起仁一案中, 就有十名死囚被染了传尸,其中第一个发病的就恰好是一个月之久。
  也就是说, 第一例染上传尸的士卒,感染的时候不在春四月, 而在三月之前。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二月的时候刘仁轨在买肖城以北的七重城取得大捷, 才算是短暂地平息了唐与新罗之间持续了数年的战火。
  但按照眼下的时局来看, 新罗并没有任何休养生息的打算,反倒如一只在夜中窥视的狼, 蠢蠢欲动地潜伏在楚河汉界的另一头, 随时准备伸出自己的獠牙利爪。
  是什么给了金法敏可以反败为胜, 扭转战局的信心?难道只是因为天时地利, 恰好给他了一个反扑唐军的机会?
  吴议虽然对于金法敏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但一个能统一朝鲜半岛三国的人物,显然绝不是善与之辈。如此巧合的时机和机会,让吴议不得不怀疑,这不是一次偶尔的事件,而是一场被敌方预算在内的阴谋。
  从军数年的易阙也立即听懂了吴议的话外弦音。
  “你的意思是,一开始传染的源头并不在唐军之中,而是来自二月的七重城大捷?”
  吴议也不敢妄下定论:“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第一名染上传尸的将士如今身在何处?”
  易阙指了指他背后的军帐:“他的病情已经被我用百合固金汤压了下去,如今仍在病帐中修养。”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朝病患所住的军帐走去,易阙递给他一方粗糙的麻布盖住口鼻,军营中一切从简,也就顾不得什么体面了。
  最开始染病的叫做董三儿,瞧着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黄干脸面,瘦得像根油条。整个人病恹恹地掖在被子里,活似大树底下得不到阳光滋养的那种杂木苗子。
  “三猫儿,今天好些了吗?”易阙一手掩住口鼻,另一手垂下去摸他的脉搏,修长的双指在竹竿似的一截手腕上切脉片刻,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
  那三猫儿倒真成了一只干巴巴的病猫,唯有一双眼珠子还亮晶晶的,像河里闪闪发光的石子儿。
  “好了,有易先生这样的神医在,我怎么呢不好呢……咳咳。”
  三猫儿扯着嗓子痛苦地咳嗽两声,才讪讪地抬手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唾沫星子,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小心翼翼地掀着眼皮瞧着易阙。
  易阙宽慰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旋即朝吴议道:“有什么要问的,你就直接问他吧,这小子机灵着呢。”
  三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机灵当不上,话还是能讲两句的。”
  吴议不先问话,反弯下腰去,翻开他的下眼睑一瞧,只见苍白的粘膜上零星沾着几根血丝,心中已经知道不妙,再用手背略测了测他额头的温度,果然是一阵灼热的低烧。
  没有先进的现代检查,他只能用一些经验性的查体技术,中重度贫血,低热消瘦,病到这个程度,恐怕已经不是百合固金汤或者月华丸可以救回来的。
  但面上仍旧是不露一丝忧虑,只对三猫儿微微一笑:“你生病之前,有没有特别接触过新罗的人?”
  三猫儿点点头:“因我会讲几句朝鲜语,所以以前我负责给新罗的战俘送饭的,偶尔也搭两句话。”
  吴议和易阙对视一眼,彼此心中的疑惑都渐渐浮出水面。
  “那些新罗战俘现在怎么样了?”吴议又问。
  这回答话的却是易阙:“都死了。”
  “死了?”吴议不禁心中一阵大骇,按照李谨行小心谨慎的行事,断不会随意做出杀俘之事。
  除非……
  “他们全部都咬舌自尽了。”易阙冷冷一笑,环顾着一周痛苦呻吟的将士们,眼中仿佛能沁出血来,“李将军还感叹他们忠烈,特地棺椁葬之。”
  棺椁葬之?吴议心头一跳,仿佛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吴议朝门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出去商量。
  易阙这才松开搁在三猫手腕上的手,却被三猫反手轻轻拉住了。
  “三猫儿,你要有什么话等我忙完了,我再来听。”易阙知道这人是留不住了,因此也不忍心再对他疾言厉色。
  “哪有什么话……咳咳……”三猫儿咳得唾沫眼泪一起飞出来,也顾不得擦了,就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易阙冷峻的面容,脸上颇有哀求之色。
  “我家中还有一个老娘,就在蜀中青莲,她老人家孤寡一个,无依无靠的,我这一走,她也没个人赡养……”
  “我没有功夫去赡养你的老娘。”易阙刻意冷下语气,“等仗打完了,自然有封赏恩赐,够你去给她养老。”
  三猫儿嘿嘿一笑,眼睛里雾蒙蒙的,像要落雨的天。
  “我不辛苦您!我就是想让您帮我写封信,告诉她,铺盖底下藏了几块银子,让她将就用这点……我,你就说我还在外头打仗吧。”
  吴议听得心头一阵沉重,所谓生老病死,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的而言,生病是一种比衰老更靠近死亡的事情。
  而他们这些做大夫的,所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正在心底微微叹气,已被一双冷冰冰的手拉着,踉跄地走出帐门。
  吴议不禁苦笑:“你也知道他是留不住的,最后一点愿望,能帮就帮了吧。”
  易阙赌气似的一扭头,侧过脸去:“现在不说这些,调查出事情的始末才是最重要的。”
  吴议也懒得拆掉他脸上那道看似冷酷无情的面具,迎着徐徐拂来的夏风,声音平稳如常:“开棺验尸。”
  “开棺验尸?”
  正在易阙震惊不已的时候,远处已经匆匆跑来个身姿修长的少年,靠近了仔细一瞧,不是李璟却又是谁?
  易阙不禁腹诽一句,你这个小郡王爷不老老实实在军帐里面歇着,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李璟直接无视面露不屑的易阙,从怀中摸出一对手样大小的锦缎,交给吴议的手里。
  易阙禁不住好奇地瞥了一眼,那锦套子形状正好与人五指相对,缝得密密实实,套在吴议手上,尺寸一分不长,一分不短。
  “这叫手套[1]。”吴议见他看得怔忪,也就随口解释道,“传尸之所以名为传尸,就是因为尸体亦有很强的传染性,咱们还是防护点的好。”
  不过他早晨交代李璟的时候,也没有料到他能做得这么好,本来想不过有个能套在手上遮住的东西也就罢了,瞧着手上这双手套的料子,多半是从李璟自个儿带来的衣服上裁出来的。
  用料也就罢了,最难得是和他手贴合得刚好,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知道他手掌的尺寸的。
  想想李璟这个少年脾气的人对着针眼细细密缝的样子,吴议也不禁挂上两分笑容,这活计可算是磨光了他的耐心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昨夜某个遐想连篇的少年贴在他身上,全然无法好好安睡,早早就被一个旖旎的春梦惊醒,接着便悄悄地从被窝里牵出吴议这双在无数人手腕上走过的手,用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丈量着他的每一根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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