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妃蹙起眉,将针往布上随便一扎,气哼哼的放下绣架:“我其实也还好,白日里拿炭火熏一熏,又有香炉成日烧着,只是觉得烦闷。”
她的针线确实做不好,不过毕竟是好心,公主知道她为什么生气,随手拿起绣架看了看,没接着说下雨的事了:“你也不必勉强自己,做不来就交给尚宫局,宫里不会短了皇嗣什么,你的心意他们知道就好。”
潘妃气馁的看着她,伸出水葱般修长白皙的十个指头:“我也没料到还有这一天。虽然说他们领我的情就好,终究还是想自己做点什么,打发打发时间,将来也……”
贵女一向不讲究这个,卫沉蕤闻言也只是一愣,旋即安抚她:“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与其你勉强自己做这个,不如想想看,什么是只有你能做的,悄悄做了,这才算是你独一无二的心意。”
小潘妃的脸亮了起来。
坐在她对面的卫沉蕤微微一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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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潘妃的烦恼:我到底是和公主还是和才人搞百合?和才人搞我算是接盘吗?(突然看陛下有点不顺眼了)
傅希如的烦恼:下雨了,今年的收成不晓得咋个向……(老农民上线了)
公主的烦恼:到底什么时候轮到我颠覆政权?(最凶狠)
卫燎眼下没有烦恼,他的心死了,再也不会痛了。
这是昨天的补充了: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是一首词,我很喜欢。出处:李清照《永遇乐,落日熔金》
第五十九章 风声
小潘妃上表为李才人请封。
这在以往不多见,因为一旦能够孕育皇嗣,皇帝自然有这个念头,然而本朝后宫不同以往,小潘妃是很清楚的,除了自己似乎也不会有人提醒卫燎还有这件事。
他的心思向来不在后宫。
不过有了这道请封,卫燎终于想起自己的孩子,想了想,不止答应了潘妃的请求,顺便也把紫琼派去了。
因为她提起了更多的事:“接生的事要早早打算,奶娘也该准备起来了,皇嗣降生是很要紧的,陛下……”
就是这些琐事,让卫燎不得不切实的感觉到自己是在迎接一个孩子了。他虽然从没有预料到,更谈不上充满期待和希望,但终归从无数不肯承认的教训里学会了应付这件事。
紫琼暗地里做过许多努力,她倒是时刻把卫燎要有后代这件事记挂在心上,然而并不能提示卫燎真的想起来,潘妃倒是帮了她的忙。卫燎干脆让她来代表自己全权主持,有宫正的襄助,李才人的产床就是水泼不进。
卫燎不知道孩子会来的这么早,也不知道会这么快。他知道的时候李才人已经怀孕快四个月,眼下也就只剩四五个月就到了生产的时候。他满心迷茫,不知道是否所有皇帝都是从喜报,预备生产,乳母这些琐事里认识到自己要做父亲了。
这方式未免太过轻慢,他以为孩子要来得更艰难,自己要更期待。但其实完全不是这样,他只是觉得茫然无措,也并不觉得望着怀孕的女人温柔的脸会感觉到幸福。
他的母后是名门贵女,入宫之后没有两年就遇上先皇后薨逝,往后再过几年,自己成了皇后,能被先帝这样看重,当年也应该是深受宠爱的,只是卫燎没能目睹,甚至不怎么记得母亲,也就无从得知当时自己出生时,父亲是什么样子。
他实在孤独,既不知道什么是母亲,其实也没有真正意义上慈爱的父亲。
他也不再写点什么东西,叫人送给傅希如了。他收敛得安安静静,像是一朵在夜里合拢起来的菖蒲花。他花一晚上去看,又花一晚上去梦见,总怀疑自己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奇异的清香,一旦想到傅希如,或者见到他,这味道就浩浩荡荡如同一阵长风,被所有人都闻见了。
他将会无可掩藏。
卫燎以前从来没试过求而不得,然而眼下的每一件事都把他往外推,他是个父亲了,傅希如也即将成婚,这是过去的他无法想象的现实,但以后似乎就界定了他们的一切。
他没有再见到傅希如,以后总会见到的。往后几十年和过去其实不会有什么差别,他们照旧是君臣,仍然要搏命,只是除此之外,剩下的什么都没有了,是从水草之间淌过去的水,池底破了一个大洞,水流泻而去,什么都没有剩下,池底变成断头台。
紫琼接管李才人的事顺理成章,因为她就代表了皇帝的意愿。她是御前的女官,从未有一天失去卫燎的信任,又负担着宫正的职责,在后宫颇具威信。
然而她也没有生过孩子,所有的事都是早早询问过老人,定了个初步的章程,才张罗起来的。太妃们所剩不多,能放心让她们帮忙的就没有了,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好像都是一群年轻人摸着石头过河。
她也不知道眼下这样的乱象,这孩子能否如自己所期盼的那样,缓和卫燎内心的孤寂,给他更多希望和理由,让他振作起来。她对卫燎周边的人事都太熟悉,因此一点都不觉得这孽缘到如今就了结了,只是无法向着卫燎想要的方向去推动。
她根本不知道卫燎想要什么。往常他总能泄露一点期望,现在每天都若无其事,面无表情,既没有怒火,也没有怨气,像是燃尽了火焰的死灰一样宁静。
紫琼无从下手,只好来照料安稳待产的李婕妤。她一闲下来就无所适从,宁肯用这些琐事打发情绪。
公主偶尔跟着潘妃过来看望李婕妤,不过身份不同,紫琼也知道卫燎对她的防备之心,向来很小心。卫沉蕤显然也明白不可跨越的鸿沟,至多站在榻边安抚李婕妤两句,附和小潘妃的问候。
紫琼静静的观察她,承认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卫沉蕤和傅希如绝对没有私情,这很好判断。早很多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因为礼节和东宫的特殊,他们也没有什么机会见面,更不要说是生出私情。
不过长安城的夫妻,形同陌路的也不少,傅希如求娶公主,未必是出于一时的绝望和愤怒,但公主在其中做了些什么又有谁知道?紫琼倒是想搞明白卫沉蕤的谋划和所求,只是这仍然扑朔迷离。
她一向安静,在公主面前自然如是,更担忧的是眼下这平静究竟到哪一天才结束。
婚期还有好几个月,公主要等待的时间甚至要比李婕妤等待生产更长,这之间容得下无数变数。
过了半个月,卫燎就差不多恢复了傅希如远在天边的时候的样子。白季庚照旧被他扣在身边,不过如今一切都趋于平静,这中书舍人做起来也没有之前提心吊胆。
卫燎不提,白季庚过了一段日子掐指一算,才想起傅希如还不过来,是有些奇怪了。
他往弘文阁走了一趟,拿着条子找几本关于皇嗣的典籍,心里还在猜测不知道李婕妤腹中是男是女。前代也不是没有过因无男嗣而用公主入储的事,开国以来也有过两个女主了,只是非要说,其实人人都希望卫燎能多几个孩子。
多子多福,孩子多了,就多了几重保障。
和生产一样,宫里也很久没有孩子降生了,多少总是让人觉得心内难安,眼下对于卫燎或许是个艰难时刻,然而他身边的所有人已经觉得黎明已经来临了。
往回走的时候,白季庚正碰上傅希如,看方向,大概和他一样,是往蓬莱山去的,傅希如看到他,颔首为礼,白季庚手里正抱着典籍,自然无法抬手,也就粗略的点了个头,不得已和他同乘一舟,往湖心去。
白季庚始终看不出来傅希如的心情,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好奇毫无道理,且对自己没有好处,正如陆终对他的忠告“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你以为这理只是做阿家翁的吗?”一样,他本该闭目塞听,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出来才能长长久久。
可惜他到底还很年轻,一腔热血却在紫宸殿日复一日的奏对之中消磨得几乎找寻不见,只剩下这些触角似的悄悄伸出来的好奇,遇到一个自己相信他无害的人,就想摸上去多说几句话。
“傅大人近日还好吗?看着清减些了。”白季庚到底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对方的身份,干巴巴的问候了一句,打破了沉默。
傅希如和他想的差不多,点头答了一句:“天气太热,没有胃口。”
那道疤对于宫里人已经不算新鲜,然而也彻底改变了他的容貌,白季庚有时候很难想象这个人就是当年口口相传鲜衣怒马的玉树琼枝,又觉得有些唏嘘,既是因为现在这锋利寥落的轮廓,又是因为这些年散落在风里被他听到的那些人和事。
这样的感慨太不合时宜,白季庚只能把他们远远抛开,不咸不淡的接话:“今夏的天气是不太好,先是暴雨,又是燥热……”
他叹了一口气。
这事其实不该他管,户部有专人盯着,只是忧愁是忍不住的。
这句话倒叫傅希如真的看了他一眼。
长久以来,傅希如对白季庚,都相当坚定的贯彻了头一面的态度,温和又疏离。这也不算错,他们素昧平生,除了卫燎一时的玩笑,外头的两句追捧,也就不剩下什么关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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