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风流云散,卫燎昨夜才被质问过傅希如父亲的死因,如今也只略略想了想动傅希行的可能性,又缩回去了。
不是他胆怯,而是如今他还想要保持暂时的平静,拿傅希行开头,显然是在激怒傅希如,叫他失去往下谈的理智。
至于什么朋友,卫燎叹一口气,垂着眼睫想,傅希如是舍得的。
为今之计,居然只有他亲自踏入虎狼之穴,伸手从里头探得傅希如这蒙尘珍宝了。
他想拿捏傅希如,既是权力欲,又似乎是一种生存的必需,以至于整日里都琢磨这些,此时此刻轻易就下定了决心,再抬起头来看傅希如。
正碰上他叹一声,和紫琼继续说话:“罢了,请你备些茶点,陛下该醒了。”
卫燎下意识攥着被子一角,茫然的想,他这是不准备走了。
他本该松一口气,无数未成形的计谋总算有了施展的机会,却反而吊着一口气,装出一副半睡不醒的慵懒,茫然而无目的的迎上转回身的傅希如,随手一揭被子:“头疼……”
这撒娇着实蹩脚,卫燎并无十分把握傅希如会吃这一套,但一时之间想不出更好的开场,只好就这样唱下去。身上不着寸缕,却干净清爽,卫燎坐起来,抱着一个枕头遮住要害处,身上的痕迹照旧引人遐思。
他蜷着腿坐在床头,演出一副慢慢苏醒,伸展手臂,去勾挂在床边的衣裳。
那是他被剥下来,揉皱成一团的寝衣。
细腰窄臀,舒张又扯紧的流畅线条,卫燎隐约觉得这动作太心急,又太露骨,傅希如已经返身回来了,拿住他的手,平静道:“换一身。”
是该换一身的,卫燎也只是做了个样子,闻言停住动作,收回被松松握着的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朕起晚了,你今日也不必过去文昌台了。”
已经这个时辰,傅希如又不得不留下,卫燎自然是要赐御膳的,吃过饭也就差不多到了禁中各司官员出宫回家的时辰,算是一整天都荒废过去了。
卫燎的意思,自然是叫他干脆别想着回去了。
傅希如对他的纠缠总是很有耐心:“总该过去看看的。”
他毕竟受人瞩目,不能太出格,仗着恩宠肆意妄为的就不是他了。况且如今整个尚书省为了即将到来的春闱,几乎是焦头烂额,礼部和吏部上下自开年之后都快住在禁中了,他总不能照常怡然自得。
卫燎不耐烦听这些,扭头望着暗沉沉的帐内,却不防傅希如轻轻摸了摸他后颈上那个仍然刺痛的齿痕,似乎有些淡淡的后悔与叹息之意:“疼吗?”
一阵战栗从他后背上滚过去,卫燎直觉自己发僵,木然回答:“不疼。”
他对疼总是麻木,但这感觉不仅是疼痛而已,简直是个烙在他身上的印记,是一时之间灼痛带来的无法遗忘的,他和傅希如之间的联结。
傅希如又摸了摸那个伤疤,这次是真的叹了一口气。
卫燎觉得他该说些什么,然而没来得及,就有宫女来送盥洗用具,和新衣裳。
傅希如和卫燎之间还有相当的默契,他转身遮住卫燎,接过盛放衣物的托盘。近身伺候的人,眼力都挺不错,见他肯接手,也就顺从的退下去了,以免妨碍里面说话。
于是傅希如亲自给卫燎换衣服,两人都意外的沉默,好似昨夜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并不值得吃惊,但也不能提起。
卫燎一声被许多人伺候过穿衣,即使是傅希如,这也不是第一次。光滑柔软的衣料滑过身上各处的伤口,反而提醒了他是如何被占有,又如何至今都无法忘怀。
既然没有人能够回到过去,也就没有人能回到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很公平。
傅希如不在尚书省,裴秘早就知道了,仅仅只是这么一件小事,自然不够扳倒他的,况且猜也知道前一夜卫燎召见,第二天傅希如没有露面,这两件事之间必然有联系,因此也做足了过来觐见要遇到傅希如的准备。
但他其实没有见过渐趋默契与互相容忍的这两人。
傅希如先问候主官,只是笑意相当刻板而敷衍:“裴大人辛苦了。”
裴秘倒不至于没有受过冷眼。他出身太低,科举又没能出头,靠的是攒钱打通关系,和坚持不懈溜须拍马,最后投了卫燎的眼缘,算是以邪路晋升。虽说傅希如以佞幸获宠而天降,也不算光彩,细究起来作为男人这条路更耻辱一些,但谁让他出身无懈可击,且卫燎明摆着性致盎然呢?
要做卫燎贴心合意的鹰犬,就不能明着对付他还有兴趣的人和事,这是头一条要义。
裴秘笑盈盈答应:“傅大人。”
毕竟是在卫燎面前,这过程无限简略。
裴秘来说的,其实是关于范阳节度使云横进京路上出的事,这回就不必试探卫燎是否想让傅希如回避了。一来兹事体大,傅希如迟早也会知道,二来裴秘早知道,除非是谋算傅希如,否则也别想仅凭眼神就让他回避了。
干脆直说。
“他杀了江州刺史。”
倒是言简意赅。
傅希如只是一挑眉,并不说话。
卫燎虽然意外,但也不是很吃惊,反而因出乎意料而饶有兴趣:“他说了是怎么回事?咱们有什么消息吗?”
前一句问的是云横后续的解释和反应,第二句问的就是朝廷的消息来源有没有传递情报。卫燎向来没有什么架子,说起咱们这个词也十分顺畅,一口一个,裴秘却不由鬼使神差,不着痕迹的看了默不作声,仿佛十分懂事,所以不肯加入对话,参与正事的傅希如一眼。
“云横的奏折还在路上,臣已经命人快马加鞭送来,也差不了几天了……”看归看,裴秘奏对也没停下。
傅希如突然接话:“事发之地是江州,奏折恐怕也是和他一起进京。”
这倒是,云横的速度并不慢。
真到了那时候,再做出反应就来不及了。倒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朝廷气度,而是朝中与地方今年已经不够顺畅,云横又确实是个张狂的人,不谈面子,他殴杀朝廷命官,既不能轻轻放下,也不能干脆以命偿命,况且还会牵涉到他进京的目的,总该有所准备。
裴秘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傅大人说得有理,你在幽州,也曾与云横几度交锋,不如你也来参详参详,他此举究竟何意?依你之见,又该如何解决?毕竟出了命案,朝野上下瞩目,不得不谨慎起来。”
他这一招和卫燎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阳谋,把傅希如往浑水里推,但也反抗不得。
暗示傅希如和云横有勾连,或者叫他评判此事,实在不算高深的计策与谋略,不过有用就足够了。
傅希如嗯了一声,很快毫无破绽的接话:“他不像是会毫无理由就杀一州刺史的人,虽然坐镇幽州,手掌大权,但至少会讲他的那一套道理,先听听他怎么说。”
这也不算是替云横说话。
该要求严惩云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是刑部,是言官,谁替他说话,要看云横会说什么了。然而云横真正会被绳之以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不是因为傅希如说的这些理由,而是他手里有军权,手里是本朝的军事重镇。
裴秘几句话毫无作用,他也不执着,似乎根本没有多余的意思一样,拿出几张誊抄密报的宣纸:“这是现下能查到的事。”
不多,卫燎经由傅希如的手接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丝毫不感兴趣的脸,才心不在焉的翻了翻,勉强看完,随手一放:“哼。”
这里面根本什么都没说。
裴秘已经是个相当沉得住气的人,他也不急,若有所思的在虽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动作,却异常亲密的君臣二人脸上依次看了看。
看出亲密也无可厚非,卫燎还是没束发戴冠,懒散有慵懒,与平日的差距实在有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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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裴秘:妈的死给!我现在怀疑我根本不该接这份offer!现在不要权势地位告老还乡来得及吗?我家里有地,还有三个小妾,我要gay流勇退!
第二十六章 对弈
那几张纸最后傅希如还是看了,上面也没说什么。云横动手的动机无人知晓,那上头也不过罗列了二人的出身和事发的经过,以及几个目击者的证词。
都没什么用。
傅希如看过就放下了,不置一词,卫燎也不问他的意见。方才裴秘话中有话的时候,卫燎就看过他的表情,不过正如他所料,傅希如即使心里有鬼,也绝不会在这时候露出破绽。
情势似乎又回到了傅希如刚回京的时候,彼此试探,只是两人都半心半意,不够专注。
说不上是什么变了,先前那些暗地里仿佛锋刃一般刺骨的寒意都被包裹得更妥帖完善,几乎嗅不到味道,他们彼此之间,真正温情脉脉起来。一切都变得和刚开始一样。
像一场复活的,旧时的梦。
卫燎百无聊赖,借着铜镜的映照去看身后倚着几案的傅希如,若有所思,从他脸上的伤疤,看到他被袖子遮掩的手腕。
他并非执迷于伤疤,而是执迷于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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