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雁歌 (墨须有)

　　慕苏伸手去探了探贺楼乘夜的额头，眉眼间闪过一丝忧虑道：“他的体温，为何这么低……”
　　慕荣也伸手探了探，道：“因为受伤的原因吧。还有在赤枫山里走了那么久。”
　　慕苏又伸手去握了握贺楼乘夜在被子中的手，仍旧是一片冰冷。这种寒冷似乎不是表面，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不太对。”慕苏摇摇头：“寒气透骨而出，在体内而非体表……而且他以前的体温不是这样的。”
　　慕荣哦了一声，斜眼看着慕苏道：“哥，这种事情你都知道啊……”
　　慕苏的脸上蓦地浮现出一丝绯红，他斜眼看了慕荣一眼道：“你别来揶揄我。我还没问你话呢。”
　　慕荣一愣，随即有些不自然：“我？我有什么好问的！”
　　慕苏不想与他争论，略微叹了口气，低头看向昏迷时也不是很安稳的贺楼乘夜，后者不停冒着虚汗，眉头紧蹙，口中还喃喃自语着说着一些碎碎的胡言。慕苏仔细去听，有在呼唤母亲的名字，还有阿卢的名字，还有关于战争的安排。到了最后，贺楼乘夜的眉心猛地颤抖起来，声音也更加细微，但慕苏还是听见了他低声呼唤的名字。
　　是鸾儿。
　　慕苏的手微微颤抖着，伸手去轻轻抚摸贺楼乘夜的眉心，伸手握住他的手。
　　慕荣叹了口气，喃喃道：“所以我才说……我们家怎么都是死心眼……”
　　贺楼乘夜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这两天两夜都是慕苏在照料他。贺楼乘夜的身体依旧是冰冷的，但是伤却在一点点地好转起来。
　　慕荣在第三天把已经疲惫不堪的慕苏催去休息，自己在这儿照看贺楼乘夜。却不料慕苏没走多久，贺楼乘夜便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因为浑浊变成橘色，在迷茫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了一丝光芒。
　　他转头看了看房间，看见了坐在桌子边上淡定地喝茶的慕荣。慕荣侧眼看着他，一只手端着脸，一只手直接举着茶壶，没好气道：“还真是恶俗啊，前脚刚走，后脚人就醒了。”
　　贺楼乘夜有些吃力地撑起上半身，看了看慕荣，眸子里蓦地某种划过一丝光芒，他有些犹豫却又带着期待地问道：“……你是……慕荣吗？”
　　慕荣有些有趣地放下茶壶，转身看他道：“诶……不愧是大漠黑虎啊反应就是快。看来头是没受伤。”
　　他站起身，拍了拍袍角道：“别看我，我是不会好心到救一个囚禁我哥三年的人的。救你的是叶函，你知道他是谁的。”
　　贺楼乘夜却仿佛听不进去这些，他有些焦急道：“既然你在这儿，那……”
　　慕荣插着手看着他，满脸不屑：“瞧你那猴急的样子……是，我哥在这儿。你这两天受伤昏迷，都是我哥在照料你。我刚刚才把他劝去休息了。我劝你还是好好躺着吧，别又伤筋动骨的。”
　　贺楼乘夜却努力要坐起身，却有些痛苦地撑住了身体，不住喘息。
　　慕荣皱起眉头道：“喂，你这个人干什么啊？叫你好好躺着没听见吗？”
　　“不行……”
　　贺楼乘夜的声音却断断续续传来，让慕荣愣住了。
　　“我必须……要离开这里。”贺楼乘夜深吸了口气，努力从床上想坐起来。
　　“离开？”慕荣马上制止了他：“你这个样子能去哪儿？被认出来就是死路一条知不知道。”他顿了顿道：“就算你不想活了，我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救你，好歹多给我撑两天再死啊。”
　　贺楼乘夜闭上眼，痛苦道：“我不能见鸾儿。”
　　“诶？”慕荣又是一愣。
　　“……他好不容易才离开了阆玥……我发誓不再干扰他的生活。我不能见他，若是见了他，我便……”
　　话还没说完，贺楼乘夜就直接猛地仰头倒回了床上。
　　慕荣没好气地怒道：“便个屁！要是见，他早就见你了，也没见他死去活来的！一个大男人，还是天机阁阁主，还是阆玥的夜王，怎么这时候唧唧歪歪的！我哥都没你这么烦人！遇到问题能不能不要老想着躲，正面解决会要命吗！？”
　　贺楼乘夜被他吼地一愣，还想说什么，却被慕荣深吸一口气道：“还有！你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要是你的决定就这么容易动摇，这么不靠谱，那我只能说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都是运气了。你这种人，真是何必浪费人力救你……”慕荣说完，转身怒道：“随便你吧。你现在要死要活自己决定，我是懒得管你了。我去看看我哥的情况。”
　　他说完，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慕荣走到院子里，正好看见叶文泽从门外走进来，看见他，叶文泽问道：“怎么？”
　　慕荣斜眼看了一下身后的房间，冷漠道：“切。我还以为贺楼乘夜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现在看来我哥实在是瞎了眼。”
　　叶文泽的目光也落在门上，淡淡道：“他的心情不太好。你也别太苛求……我见过他，他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
　　慕荣冷哼一声，转头看向他道：“你回来干什么？又去哪儿浪了一大圈，现在回家要钱？”
　　叶文泽却没有笑，只是向前走了半步，低声道：“……谢言，病重不起了。”
　　“什么？！”慕荣的声音猛地拔高，而后又急忙压低声音道：“什么情况？不是已经……”
　　叶文泽蹙眉道：“虽然看似大夏胜了，可是谢言还是受伤不轻。此次新旧伤一起爆发，竟然重病难起。如今不敢回帝都，在祥城休息。”
　　慕荣的额角滑落一粒汗珠：“你的意思是……”
　　身后的门忽然开了，慕苏从一侧的房间走出来，有些疑惑道：“发生了什么吗？”
　　慕荣和叶文泽都是一愣，转头看向他，后者想要开口的时候却被慕荣抢先：“没什么！我在问他昨晚去哪儿鬼混了！……哥你怎么不休息？这才多久怎么就出来了。”
　　慕苏也没觉得异样，只是笑道：“实在是睡不着，还是不放心就出来了。不必担心我。”
　　悄悄跟叶文泽使了个眼色，慕荣对着慕苏道：“那哥你去看看贺楼乘夜吧，你前脚走他就醒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慕苏听闻，顿时一惊，随即垂头沉默了片刻，而后点点头，推门走进了贺楼乘夜休息的房间。
　　叶文泽站在慕荣身后，只字未言，慕荣却开口道：“别跟我哥提谢言了。他做出的选择不管是什么，只要不是两边，就别让他回头了。不管谢言如何，都和我哥没有任何关系了。”
　　慕苏推门进去的时候，贺楼乘夜还好好地躺在床上，闭着眼。听见开门声，顿时睁眼望去。
　　两人的目光接触的一刹那，同时呆滞了片刻。
　　许久慕苏才率先开口道：“感觉如何？”顺便从旁边倒了一杯水，递给贺楼乘夜。
　　贺楼乘夜努力撑起身体，似乎比方才有力气了，这才好好地坐在了床上。他从慕苏的手上接过水杯，却垂眼不敢看他。
　　“好多了……多谢。”
　　说完这句话，两人又同时陷入了沉默。慕苏想了很久，却不知该从何开始问起。
　　“鸾儿……你还好吗？”贺楼乘夜低声问道。
　　慕苏点点头：“我很喜欢这里。很安静，没有多余的纷争也没有世俗的杂音。是个与北原一样美好的地方。”
　　贺楼乘夜第一次抬头起来看他，看着慕苏的眸子，轻声道：“你看起来，比在阆玥开心了很多。”
　　慕苏看着他许久，道：“你呢，你是怎么回事，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贺楼乘夜一愣，却猛地被慕苏抓住了手。
　　“你的体温以前是偏暖的，这股寒意透骨而出，是怎么弄的？”
　　“这是……在赤枫山里，受凉了而已，过段日子就好了。”贺楼乘夜笑道：“我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好。不必为我担心。”
　　慕苏看着他消瘦的面容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大夏已经在天月城前了，即使宇文文有再大的本事，也……”
　　贺楼乘夜垂头道：“我在进入赤枫山之前，已经跟宇文文交代过了。将天月城的百姓全部疏散，重要物品收拾好带走。不留一人。”
　　慕苏一惊：“你要用空城计？”
　　贺楼乘夜苦笑着摇摇头：“不，我就是打算将人全部撤走。天下人都清楚，这一战要赢，已经不太可能了。”
　　慕苏的嘴角有些苦涩，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事实。除非贺楼乘夜有天大的本事，否则他不可能只身一人扭转现在的劣势。
　　慕苏看着面前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彩与神气，仿佛堕入凡尘的男人，心口不免一阵抽痛。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退路了。宇文文会走吗？”
　　“嗯。”贺楼乘夜抬头道：“他已经在我面前发誓要安全离开了。”
　　“那……就留在这儿吧。”
　　贺楼乘夜垂着的头蓦地抬起，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看向慕苏：“鸾儿？”
　　“既然……既然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就可以放下，就当贺楼乘夜已经死了。”慕苏的声音有着掩饰不住的颤抖，到最后甚至目光闪烁：“你已经做到你能做到的最好了。没有人会责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