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哥……我不想死……我不想去没有你和大家的地方……哥……我不想死……我好害怕……”
贺楼乘夜紧紧地拥抱着弟弟,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怕自己说出口的声音是啜泣。
“……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好多事情没有做……”
“哥……哥……我真的好难受……好痛……好痛啊……”
贺楼乘夜猛地抬起头,双眼发红,眼睫上甚至还带着湿润,他抚摸着阿卢的头发,轻轻道:“没事,那里没有我,但是有娘,还有父王,还有月姨……你不是要死了……你是……是因为……娘太想你了……你明白吗?”
阿卢的啜泣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呼吸的起伏也越来越小。
他的手快要握不住贺楼乘夜的衣服,那双修长的,沾满血的手。
“我……我明白……”
阿卢的眼睛开始混浊,瞳孔也在一点点放大,到了最后他的气息仿佛是飘散到了风力,尾音几乎要听不清,伴随着手松开贺楼乘夜的衣角,沉沉地落入了血泥里。
“……我就去陪娘……一小会儿……很快就回来……很快就……”
山风从谷中穿过,最后一丝夕阳的光芒被吞噬,天地变得黑暗而深邃,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灼热的地表沾染着血液,正在迅速地流失温度,将要变的冰冷。
不远处,宇文文和阆玥的将士们站在一起,每个人的神情都在黑暗中看不清,但没有一个人发出了声响。天地间静谧地仿佛这里没有千军万马,只有山风的呜咽和群鸟的哀鸣,远处还有群狼的夜嚎,仿佛在奏一曲安魂。
不知过了多久,又好像只是片刻。
贺楼乘夜将贺楼乘越已经冰凉的身体抱起来,轻声唤道:“阿念。”
宇文文向前走了两步。
“你照顾好他。”
贺楼乘夜走了过来,将阿卢的尸体放在了宇文文的怀里。孩子的眉眼温和恬淡,若不是满身的鲜血,就仿佛睡着了一般。
贺楼乘夜转身便上了宇文文的马,宇文文转头看他,惊道:“阿蛮!你干什么?!”
贺楼乘夜没有说话,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了方才的悲伤,却是宇文文都第一次见的,纯粹的冰冷的杀意。不是虎,是凶狼。
“带他回去,全都回去。”
说完只身策马便向着山谷深处而去,宇文文知道,那里是赵元安和谢寰驻扎的地方。
嘉和九年春,阆玥骨通王贺楼乘越战死。当夜,阆玥单于贺楼乘夜只身一人前往大夏驻扎营地,斩杀余军两百余二十四人,手刃大夏镇龙将军赵元安,只余大夏太子谢寰被击晕在帐内,废去一身功夫,终身不可再修。贺楼乘夜重伤被前来接应的宇文文带回,后续不明。大夏此次增援队伍精锐全军覆没。
渺远而不为人知的北原,龙井将青雀腿上的纸条递给慕苏,慕苏展开,看着上面并非出自朱砂的笔迹,猛地摔了手中的茶碗,片刻后只物未带,乘上霜梅,与龙井纵马南下。
阆玥国丧,举国都在哀悼,大夏因为损失惨重,更是没有心思开战。战事被搁置。
贺楼乘夜被带到达雅养伤,却始终昏迷不醒。
第七日的时候,贺楼乘夜苏醒了,拒绝吃药、拒绝说话、拒绝见所有人,时不时摔东西,伤口几度恶化。
第十日,慕苏到达了达雅。
时隔三年,再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这里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般繁华与热闹,人烟稀少,甚至多是士兵和战地人员。他在封红手下的带领下穿过了曾经与贺楼乘夜一同看花灯的街,想着那一日那人仍是风度翩翩,眸若珍宝,笑着唤自己苏先生,只言片语里已是层层设计。
恍如隔世。
慕苏掩盖住眼角的一丝泛红,几乎是小跑着到了驻扎的区域。封红站在高台阶上看着他,神情没了以往的盛气凌人,竟然是悲戚的。
慕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封红面前,甚至忘记了礼节,直接开口问:“朱砂呢?……阿卢呢?贺楼乘夜呢?”
封红的眼眶红了红,看着慕苏风尘仆仆,满面疲惫,她迈步带着慕苏向里走,一面道:“先生辛苦了……朱砂……朱砂那一日听闻了小少爷的死讯之后就不见了……我们,只知道她出了城,暂时没能找到她的人。”
慕苏的手指一颤,眼神的迷茫了三分,然后又问:“那……阿卢……阿卢在哪儿……他……”
封红摸摸眼角道:“小少爷的尸身第二日就火葬成灰,封送去北原了,步层云跟着,要与王妃葬在一起。先生应当是错过了……”
慕苏只感觉腿脚一软,险些没站住。
他沉默了许久,才控制自己的声音不颤抖,问道:“阿卢……怎么死的?”
封红看着慕苏,道:“战死的。阻拦大夏的增援部队,被突然出现的江湖人士反击截杀,最后拼死杀了江湖组织的头目,然后被赵元安射死。少主一个人前去,杀了赵元安,身负重伤,如今在房间内,但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药也不吃……”
慕苏的身体摇晃,被身边的龙井扶住。
他稳了稳身子,道:“把药给我,饭菜准备好,我进去。”
封红微微一惊:“先生……”
“让我……试试吧。”他沉默了一下,从身边的侍女手中接过药碗道:“做些甜的东西吧,贺楼乘夜有些怕苦。”
说完他顿了顿,转头看着龙井道:“龙井,朱砂之前说给我留的东西,我想想还是拿回来为好。你帮我去取一下吧,应当在她房间里。”
说完轻轻推开木门,走进了贺楼乘夜的房间里。
四处都是摔碎的物件的碎片,慕苏小心地避开,走到了床头,将药碗放下。
贺楼乘夜在沉睡,苍白削瘦地慕苏快要认不出他来。他睡的不安稳,眉头紧锁,似乎还在不断地挣扎。
慕苏轻轻伸出手,先是看了看他的伤口,然后为他盖好被子,再停顿了片刻,将手伸向他的眉心,想要为他揉开那紧促的眉头。
方才触碰到,贺楼乘夜的眼就动了动,然后手瞬间抓住了慕苏的手腕,力量大地几乎要捏碎慕苏的手骨,慕苏痛地惊呼出声。
贺楼乘夜嘶哑凶狠的声音传来:“我说了滚出去!滚!”
他睁开眼就要坐起来,动作之大,身上的绷带又开始渗血。却在一半的时候蓦地停住,目光变得凝聚,声音也变得轻而飘忽。
“……鸾儿?”
慕苏再也忍不住,一下子红了眼眶就掉下一滴泪来,泪水啪地砸在贺楼乘夜的手背上,清脆地仿佛陶瓷碎裂。而后慕苏带着哽咽的呼唤响在贺楼乘夜耳畔,让他的目光这么多日来第一次有了焦点。
“贺楼乘夜……”
—
第40章
“贺楼乘夜……”
贺楼乘夜的心里本是五味杂陈,不知该做何表情,如今却被慕苏突如其来的落泪惊住了。他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想要伸手触碰慕苏,却因为痛苦而不得不停到了一半。
慕苏只是落了一颗泪,他抬头阻止了贺楼乘夜,深吸了一口气道:“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说罢转身想去喊外面的侍女,却被贺楼乘夜猛地拉住了袖子。
“鸾儿,谁让你来的?”
“我当时走的时候让你活着,你应了我,如今却弄的离死不远,你觉得如今是谁该责问谁?”慕苏看着他,蹙起眉头。
贺楼乘夜讪讪地松开手,看着慕苏叫来了侍女,直到换好药处理完伤口,都一字未言。
慕苏看着他处理伤口,虽然面上未有表示,实际上被贺楼乘夜几处严重的伤口吓得着实不轻,面色也越发难看。侍女退下之后,贺楼乘夜将一边的药端来,试了试温度,盛了一勺,凑近贺楼乘夜。
贺楼乘夜的眸子里划过好几道光芒,他略微愣了片刻,张嘴喝下。
不过这人确实是怕苦的,慕苏终于将见底的药碗放下的时候,贺楼乘夜的剑眉已经皱地死死地挤在一起了。慕苏无奈,却实在是笑不出来,只得将方才拿进来的甜果子塞进他嘴里,贺楼乘夜这才好受了些。
两个人就这般对坐了许久,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也不说话。直到贺楼乘夜吃完嘴里的果子,清了清嗓子,仍旧有些喑哑道:“你怎么来的?”
慕苏淡淡道:“自己来的。”
“为何来?朱砂与你通信了?”
慕苏深吸一口气,他抬眼看贺楼乘夜:“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比我痛苦千倍万倍,你不必这样的。”
贺楼乘夜的眸子瞬间暗淡下去,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而已。不过如今我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母亲,甚至……整个阆玥的子民。”
慕苏的眸子闪烁着,看着贺楼乘夜毫不掩饰的脆弱,道:“阿卢……怎么死的……”
“大夏多了一支精锐的江湖势力,阿卢反被偷袭,这支部队在战场上可能会对我们造成措手不及的重创,阿卢想要将这支势力扼杀在摇篮里。被大夏的军队乱箭射中,最后在我怀里咽气的。”贺楼乘夜平淡地道,仿佛在说别人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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