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桐望着她的背影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多想。
健身比背台词要轻松,一想到下午要背台词,陆饮冰就不想吃午饭,人都是有抵触心理的,如果一件事让你狠狠地栽了跟头,那么无论你多想重新捡起来,心里总是有那么一道坎儿,很难越过去。
陆饮冰没和夏以桐说,她对记台词提不起来兴趣,下午都是硬逼着自己把台词往脑子里装,和先前游刃有余,钻研人物之外顺便把台词给背了的状态完全不同。
令她心生惶恐的是,她找不回那时候的自己了,找不回对剧本发自内心的喜爱和享受的感觉。
夏以桐下午比昨天还严重,眼珠都熬红了,除了想睡觉外根本没有别的心思,完全注意不到陆饮冰暗藏在内心的焦虑。有时候陆饮冰让她看会儿书,坐在那儿半天书拿倒了都不知道,还是陆饮冰给她摆正了。
“无名小卒?”陆饮冰对着空气默背,“你爹梅若云可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正相反,他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她睁着眼睛,愁眉紧锁,“二十……二十年前,不仅在滁州武林大会上力挫群雄,而且大败西域高手,与当时的大辽第一高手狐鹿盛定下二十年内不许踏足中原的约定,是何等风采!别说二十年前了,就是二十年后,也无人能及他万一!”
夏以桐靠着飘窗,脑袋撞了上去,砰地一声闷响,她摸摸脑门,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遛弯儿,暗恼差点又睡着了。
视线模糊的时候,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陆饮冰将剧本摔在地上,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剧本还好好的在陆饮冰手里。
夏以桐笑了笑,就说么,陆饮冰怎么会扔剧本呢。
第267章
陆饮冰弯腰将剧本捡起来,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两天了,就一段词,还背得磕磕巴巴,没有一点长进。她不是没有耐心,也尽可能地静下心了,像以前一样揣摩角色感情过后,便按部就班地背台词。
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三遍不行就十遍,一百遍,就算是傻子都会背了,她居然比傻子还不如。
不是没有期盼过会有奇迹发生,她失去的东西在某一遍背词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又回来了,她还是那个风光无限可以演绎出无数人的人生,让圈内所有人都捧在手上的陆饮冰。
可是一次也没有。
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它不会轻易地发生,它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冰冷而漠视地俯视着天地万物,去留皆是无意。
剧本的一角被揉搓得几乎缺失,陆饮冰反复地念着台词,嘴唇磨起了白皮。身边忽然一沉,陆饮冰看过去,夏以桐往她身边的沙发里一坐,头枕在她的胸口,难受地哼哼道:“陆老师,我不舒服。”
陆饮冰静了静,把剧本放下,一只手托着她的背,柔声问道:“哪里不舒服?”
夏以桐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跳太快了,不舒服。”
陆饮冰贴着她的胸口听心跳,果然比平时跳得快特别多,远远超过正常范畴。她一边安抚着夏以桐,一边给医生打电话,医生回答说,和嗜睡一样,是抗精神药物的副作用,可以不用处理,如果实在难受的话可以吃点儿心得安。
家里没有药,要出门,陆饮冰让夏以桐在家等她,她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夏以桐不肯,说陆饮冰要是一走她肯定就睡着了,那晚上就不用睡了。
陆饮冰摸摸她的脸,说:“我去楼上拿点东西,马上下来,然后我们就出去开点药回来。”
夏以桐用手指撑开眼皮,用力点头。
陆饮冰笑了笑,上了楼。
她没什么要拿的,东西都在电视柜里,就在客厅,她关上门,背对着门口蹲下,把脸埋进膝盖,呆了很久很久。她自我感觉很久,一看时间才过去十分钟,站起来,对着镜子挤出笑脸。
夏以桐很乖,在楼下客厅里,围着饭桌走圈,一边走一边打哈欠,见到她就跑过来,身后无形的小尾巴摇了摇:“你好了。”
“好了。”陆饮冰套上大衣,心软成一片,捏捏她的耳朵,帮她也穿上双排扣的大衣,从袖口下牵起她的手,斗志昂扬地喊道,“走咯,去拿药。”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要去征战星辰大海呢。
陆饮冰开出去一段,在路边停车,再回来的时候往夏以桐手里塞了杯热咖啡:“暖暖身子,顺便提提神,别在路上睡着了。”
夏以桐“哦”了一声,问:“那你呢?”
陆饮冰打火启动车子,缓缓踩下油门,回到行驶车道,道:“你先喝吧,我喝剩下的,给我留一口就行。”
“好。”夏以桐道,“你刚才就这么下去,有没有被认出来啊?”
陆饮冰说:“不知道。”
夏以桐端起放在腿上的咖啡:“那……”
陆饮冰:“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怎么那么烦啊,我还要开车!”
她额角青筋直跳,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喇叭随之响起,前面的车加快了一点速度。
夏以桐低下头,只敢偷偷看她,带着小心翼翼的谨慎。
陆饮冰也不再吭声,往前开了一段,陡然向右急打方向盘,一脚刹车,车轮在地面倾轧出黑色的轨迹,夏以桐身体由于惯性往前一倾,被安全带扯了回来。
她额头贴在方向盘上,两只手指缝深深地插进头发里,闭上了眼睛。
夏以桐握着咖啡,忐忑地看着她,等了会儿,才道:“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啰嗦的,陆老师。”
陆饮冰抓着自己的头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声音从下方低低地传了出来:“你没错,是我的错。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心里像是有一万个人在同时尖叫,要发泄,而她不合时宜地将这些负面情绪倒在了夏以桐的身上。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喉咙哽咽了一下,眼泪顺着眼角往鼻梁汇集,滴落在方向盘上。
“陆老师?”
夏以桐推了推她的手臂,她已经这么趴着有十分钟了,她单手握着咖啡杯,另一只手去碰陆饮冰的手指,陆饮冰僵立不动的手指瑟缩了一下。
夏以桐顺势握住,车里开了空调,她们的手握在一起却除了冰冷还是冰冷。夏以桐以前是个小火炉,但如今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抑下,尚且自顾不暇,已经没办法再给陆饮冰提供温暖了。
她自己也仿佛有所感,眼睛透过车窗望着前面奔走的车辆,透出力不从心的深重悲哀来。
但陆饮冰反手握过来的力气非常大,像是要把她的手指骨头都捏碎,指节之间泛起尖锐的疼意,夏以桐就让她这么握着,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不疼吗?”陆饮冰率先放开了她,夏以桐手指红成一片,过了一会儿,形成深紫色的指痕。
夏以桐看着她,轻轻地说:“没有你疼。”
陆饮冰笑了,无声地笑,头重重地后仰在椅背上,眼泪从闭着的眼睛里滚下来。
夏以桐抽纸巾给她擦眼泪,提议道:“我来开车吧。”
“不行,你精神不好,疲劳驾驶一会儿出意外怎么办?我来,你把安全带系好。”陆饮冰吸了一下鼻子,用纸巾把眼睛擦干净了,视线恢复清明。
夏以桐没坚持,叼着吸管喝了一口咖啡,没放糖,感觉很苦。
陆饮冰揉了揉脸,侧身和夏以桐接了个吻,定下心神,重新发动车子。
出来一趟似乎耗尽了陆饮冰所有的心力,进门以后勉强振作精神给夏以桐倒了热水,喂她吃药,这之后她什么事都不想管了,饭也没吃,往楼上卧室走去。
“我想睡一觉,晚上吃饭不用叫我了。”陆饮冰说,包括夏以桐会担心她,这些想法,她顾及不上了,只想睡觉休息,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松下来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
她也想自私一次,不考虑任何人。
她睡着了,睡容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放松,穿着毛衣和长裤,脚上及拉着棉拖鞋,拖鞋因为趴在床上的动作掉了下来,露出穿着长款羊绒袜的脚,袜子上面有一只粉色的小猪,夏以桐的是一条灰色的小狗。
夏以桐从楼下上来,推开卧室的房门看到的就是一副这样的景象。
夏以桐不清醒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晚上她在睡觉,上午稍微好点儿,还能陪陆饮冰聊天锻炼,到了下午就完全是昏沉的状态了,心得安是她心率过快要吃的,医生也在电话里说了一遍,陆饮冰又说了一遍,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出门是为了什么。
别说去理解陆饮冰的感受了,就连最简单的陪伴照顾都做不到,一日三餐大多数都是陆饮冰准备的,还有她的生活起居,都是陆饮冰在伺候,自己只有被动承受,什么都做不了。
明明患病的是她,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的却是陆饮冰,她自己都没发现,今天的大衣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肩膀滑下来一截吗?关键是陆饮冰是怎么瘦成现在这样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是在她回来之前就开始了吗?
明明陆饮冰更需要她的照顾,需要她帮着重新振作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她的拖累,从天堂掉到人间还不够,非要把她往地狱里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