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来说,匈楚是父,是兄,是友,是师,是生死存亡,是一切可能与不可能。
“傻子,我也喜欢你。”姬麒看着那人走来,这一声回应,权当说给自己听。
凤启歌登基的事最先运转起来,凤帝旧部中睚眦侯与虬畲侯都是忠心耿耿地老臣,太子一有登位之心最先应和。
姬麒还记得当时凤帝给他看的那尊欢喜佛,当时只道是佞臣丧志,那尊欢喜佛,却是送给太子大婚的备礼。
凤启歌原意要在登位那日正式大婚,思来想去,最为合适的竟然只有小公主盘辜。
魔界没有三宫六院,上至魔帝,下至平民,一生唯能有一人相伴左右,即便是涅槃的凤帝,魔后故去后也一直孤身只影。
那道暗杀盘辜的诏书送至蓝玉面前,如石入海,一无回声。
而盘辜却终于因为这荒唐婚事,可以走出雨花阁,骤见灿烂千阳,目之所及处都是霜雪清冷颜色。
她仰起头,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睁眼时眼底精光毕露。
盘辜身为三王之后,身份尊贵无比,叛乱被抓的七尊都要仰仗她免于一死,凤启歌亦要拉拢盘氏稳定人心,蛊魔善用毒用药,于自己的丹术亦有好处,更有无数错综复杂的势力牵涉其中。
凤启歌日夜颠倒,在鼎月宫中焦头烂额,青鸟在凤启歌专为自己修建的玉枝上栖息,乌黑眼珠一眨不眨,只看着灯光下不眠不休的太子。
青鸟为保护凤启歌,翅膀受了伤,凤启歌身为太子,生怕旁人服侍不好,竟是亲自照顾了他许久——堂堂太子,实在仁至义尽。
青鸟曾问过凤启歌,他明知魔族一生一世只一双人,千年寿命,当真要对着一个不喜欢的人。
凤启歌沉吟许久,终归有些困惑,“成婚了又如何,一定要日夜守着?成婚了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你陪着我,替我出主意就好。”
偶或凤启歌终于想起,不管是为了什么,都要前去看看盘辜。
盘氏和凤氏的婚事,简直皆大欢喜,自凤启歌提出来之后便无人反对,盘辜自定下这门婚事起便单独搬出来,住在一处小院。
为了迎接凤启歌,她耗尽精力梳妆打扮,衣饰华美,妆容精致,仿佛瞬间便成了阅尽沧桑的大人。
凤启歌仍记得她深夜在榻前宽衣解带,乍见之下浑身不自在,看了一会,忽道,“这里脏了。”
说罢指腹从她眼角轻轻抹过,“阿辜在这里住的可好。”
“太子殿下对我很好,这里也好。”盘辜周全知礼,行动间衣袖蹁跹,香风轻拂。
这不是他记忆中飞扬跋扈的明媚少女,凤启歌被香气一冲,立时打了个喷嚏。
盘辜惊恐,却努力挤出笑意,靥红展笑,红颜绝色。
凤启歌想聊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坐了一会,便道别离去。
盘辜知情知趣,款款温柔送走年长她十几岁的夫君。
凤启歌的身影消失,盘辜冷眼看着那为她梳妆的宫女,蛊虫瞬间将那宫女化为残渣,她远远望着凤启歌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青鸟在遍积白雪的枝头等着,飞起时碎雪纷扬,映着青鸟天青碧绿的羽毛,犹如一块上好的翡翠。
凤启歌看得出了神,青鸟落在肩头沉甸甸的感觉将盘辜那里的不自在一扫而空,一人一鸟相伴走远。
凤启歌将方才的事同它讲起,青鸟蓦然道,“殿下,那不是脏了……是点在眼角的泪痣,取多情妩媚之意。”
凤启歌叹口气,依旧有些困惑,“我总觉得以前见她不是这样,是我不对。”
青鸟眼底带笑。
黄昏时,廖化宫。
连城悄无声息地走进,在帘闱后露出眼睛,“阿爹?”
姬麒放下手中的笔,“怎么了?”
“阿爹陪我玩——”
姬麒笑道,“我还有很多事。”
“那不行,那不行!阿爹一定要陪我玩——”
“殿下,”夜枭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再过祭祀便是殿下十四岁生辰,连城给殿下准备了东西,殿下赏脸去才好。”
连城兴冲冲地拿出一根玉带,“阿爹不许偷看!”
“……”
连城带着他一路兜兜转转,姬麒什么都看不见,只好侧耳倾听周围声音——
平日里守在廖化宫的有狼军脚步声齐整规律,此刻竟然也听不到,风声微微划过耳畔,连城呼吸急促,十分雀跃。
走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
“到啦!”连城道。
一声烟花尖啸,在高空“哔啵”绽放。
姬麒摘下蒙眼的玉带,满天烟花绚烂光芒还未消失,在天际留下最后一点残影。
兽奴营。
有狼军阵列两旁,从兽奴营门口列到内里深处,无数兽奴在两旁站着,行成一道一路向前的通道。
“去吧,”蓝玉微微躬身,优雅地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指向兽奴营方向,“殿下,请。”
姬麒往前一步,无数烟花在他身后“吱——”的一声伸入夜空,在天际轰然炸裂,五光十色的焰火将整个天空照亮。
他在漫天烟火之下,走过以性命换来的有狼军,走过关押新奴的监牢,走过少年兽奴训练的校场,走过最优秀的兽奴集中训练的讲武堂,一直到老年兽奴居住的一片破旧房屋,在一处种着优昙婆罗树的院门前停下。
烟花不曾停歇,将他送到这里,终归渐渐平静下去。
姬麒伸手推开那扇门。
吱呀——
匈楚坐在一把瑶琴前,紧张地看着他。
“我……”匈楚喉结滚了滚,“我给你唱首歌。”
匈楚身材高大,坐在瑶琴前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滑稽,然而他手指轻拨琴弦,瑶琴空灵渺远的声音一声回荡——
匈楚抬眼看他,两相注视,浑厚声音轻声唱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匈楚开始有些走调,琴音稍显凌乱,躲在远处偷看的蓝玉捂住眼睛,不忍直视。
匈楚继续唱道: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那一瞬间,他眼里心底,都成了空茫的幻境,静静地等着匈楚唱出最后一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阿麒,”匈楚绕过瑶琴,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握着他一只手,“那夜说了喜欢你,不能太草率。”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不必答应我,也不必和我在一起,我只是想你知道,楚哥喜欢你。”
“从初见你就喜欢,一直到现在,十一年了。”
匈楚仰望着精美绝伦的面容,“阿麒——”
“不要这么叫我,”姬麒道,“以后,你只要喊一声阿麒,无论你要什么,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好,”匈楚真切道,“那么阿麒,那夜你不曾回答我,今天,你只需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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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黄雀在后
“不喜欢,”姬麒忍不住道,“你唱的太难听……”
“一摸呀,摸到呀,王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满天。哎哎哟,好似那乌云遮满天。”
蓝玉扯着嗓子,领着一众有狼军,开始鬼哭狼嚎地唱十八摸。
“殿下!你就答应他吧——”
“答应他!答应他!”
众人齐声应和,声震寰宇,兽奴们推推搡搡地挤过来,在院门外看热闹,“殿下!您是王子!匈楚也是王子!”
姬麒挑眉。
匈楚半跪着,赧然道,“是……是真的,我父母是部落中族长,虽然人不多——后来被灭了族,全族男女老少都被抓到了凤城,才做了奴隶……阿麒。”
匈楚一手摸进怀中,太过紧张不住哆嗦,几次才将藏在胸口的东西掏出来,以银丝串着一颗锋利獠牙。
“这是,这是我的牙。”
“……”
“阿麒,很久以前,部落男子求爱,就要将自己最好的牙齿这样……你……”
那颗獠牙项链托在掌心,颤颤巍巍地递到他面前。
“傻子,”姬麒捻起獠牙看看,撇了撇嘴,小心地放在胸口,“喜欢,起来吧。”
“当真?!”匈楚惊喜交加,“我我我,我没听错,对吧!”
“这里是什么地方?”姬麒道。
“是我父母曾经住过的地方,咱们在鬼神山上时,他们才去世,临死没有等到我,他们死后,这里一直空着。”
“带我进去看看?”
“好,好。”匈楚语无伦次,背地里向蓝玉一抱拳,权做感谢,蓝玉比个手势——别忘了请我去浮梁坊!
小屋陈旧而狭小,一应摆设自他父母去世后便再也没有动过——那让姬麒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从他和匈楚相识起,他一直觉得这个人就是这样,憨厚,勇敢,细致,耐心,一言不发守护在旁,那是他多舛命途中唯一光火,他珍而重之的人,竟然有一段时光他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