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允将信拆开,白宸自己提笔,当然是不会把自己吹嘘得天花乱坠了,他甚至觉得,白宸有些过于谨慎地谦虚了,几乎把功劳都让到了姬蘅头上。
姬允摇摇头,完全想象不出自家傻儿子英明神武的形象来,他继续往下看,猝不及防看到最后一句:别卿数月,日夜思归。
白宸公私分得很清楚,平时绝不会在公文上说私事,两人联系都是走的私人信使通道,比起加急的官报,慢是要慢一些的。
只是有时心情急切,等不及再多一刻迁延。
他提起笔,心中其实有万语千言,但犹豫再三,最后只落下两个字:回来。
有时候人对很多事未必没有预料,但是抵不过心头欲念,总想着或许能有侥幸。
真相大白之前,总想多蒙蔽自己片刻,就能争得多拥有那个人一些时候。
白宸从谯州出发,不过半月,已到了京畿一带。
一路顺利,却在入京之前出了事。
这两年战乱频繁,流寇盗匪便有趁风起势的意思,偏偏朝内忙于打仗,也无暇分心去管这些小打小闹,是以匪寇情形更烈。
白宸就是被一帮路匪劫了道。
对方人数不少,看着竟也不全然像是扯开大旗张牙舞爪的无赖混混,中间有几个显然是练家子,手手杀招,说是路匪都有些贬低了他们。
偏偏白宸思归心切,大军行程又慢,他就只带了数人先行急赴回京。
这下赶巧是撞上了。
在护卫的掩护下,白宸好险脱出重围,还是受了伤,左肩膀被砍了一刀,暂时只能躲在离京不远的一座小县城里养伤。
姬允得知消息之后,大为震怒。而后拨兵三千,亲自出城去接人,顺道围剿匪寇。
不剿不知道,原来天子脚下都已经这样猖狂。光是出了城,去邻县的一路上,姬允就割韭菜似的剿了好几茬。其中大部分是由成日游荡,无所事事,索性落草为寇的浪荡子组成的,然后吸纳了附近村庄或者缺田少地,无田可耕,或者收成不好,走投无路的农户,渐渐壮大起来。只是即便如此,这样以村为分界线的匪寇,规模也大不到哪里去,还比不上江充那回锦绣街的暴动,人家至少还有个破烂大炮呢。
只是左一榔头右一棒子地为祸乡里,抓又不好抓,实在让人生气。
姬允也不明白这个王朝传到他手里,怎么就烂成了这样,于是更加地生气了。
而除了这大部分浑水摸鱼充数的,还有个别的狠角色,占山为王划地成寨,专行奸淫掳掠,而其残暴狠毒,简直耸人听闻。
姬允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与姝重逢的 。
其实姬允一开始没认出来是他,毕竟眼前这个人,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差得太多了。
披头散发,赤身裸体,手脚皆戴着镣铐,身上布满形形色色的伤痕。
他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被官兵从一个阴暗潮湿的洞穴里拖出来,大约洞穴里四肢不能伸展,个个都是蜷缩成一团的姿势,好像笼圈里的猪狗,也不敢见光。
其中有男有女,有些看着都不知道有没有十岁大,个个身上都带着伤,有被打出来的,也有一看就是带了情色痕迹的,其中一个女人手脚枯柴一样,肚皮却滚圆,竟然还是怀了孕的。
眼见这一幕,谁都忍不住露出咬牙切齿的愤恨之色,更有人拔出剑,往已经死透的人身上再捅了几个窟窿。
姬允这时才走进来,他环顾一圈,脸色如阴云将要滴水,片刻,才咬着牙齿,沉声道:“把这寨子给朕烧了,一具尸体都别想留!”
再难以忍受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第二眼,他脸色难看地转身,便要离开。
“……陛下……”
而身后这一把仿佛久未再开过口,嘶哑如破锣的微弱声音,却让姬允顿时驻足,再也走不动路了。
他回过头,看见姝蓬头垢面,满身是伤地跪在那群人里,他上身僵直地微微前倾,五指如鸡爪一样扭曲嶙峋,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膝盖。
他的脸上再看不到一丝当年的清冷傲气,双目里只有一片昏暗灰败的痕迹,而那飘满死灰的瞳孔里,映出姬允那张不敢置信的脸,仿佛带起了一丝极压抑,极胆怯的渴望与期冀。
他又喊了一声:“……陛下。“
第78章
时值仲夏,小院外蝉鸣阵阵,浓荫蔽日,叶片绿得发亮,枝头沉甸甸地垂下来一串饱满多汁的桃。
春生花,夏结实。
白宸伤养得差不多,看着树上累累桃枝,有些意动起来。
此前未能送出的桃花,如今已经结出了果实。
每日摘一个,那么等到那人来时,仍可送出最鲜嫩饱满的给他。
该要摘第八个的时候,姬允带着亲兵抵达小院了。
院墙砌得不高,外边的人打马经过,墙内的人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的脸。
姬允隔墙与他对视,他仿佛是将自己当成了前来偷香窃玉的郎君,眉梢眼角俱是风流笑意,还顺手从身旁冒出的枝头摘下一个桃子,张嘴就是一口。
然后拿着桃子的那只手朝他伸出,白宸看见他的口型,他在说:“出来,我来接你了。”
白宸推门出去之前,还在想:这怎么办呢,本来是要送给他的桃子,先被他自己摘来吃了。
心头是一种温柔而甜蜜的苦恼,觉得自己的小花招又无处可用了。
他好像总是落后一些,无论是开窍,动心,或是告白,他们中间总是差了一步的距离,这人总是比他先一步。
而他拼了命地,用尽全力了,还是赶不上那一步。
白宸推开门,姬允也刚好从马上跃下来,他将那颗桃塞给旁边的姝,眉梢眼角仍是天生含情,对谁都是一样温柔地笑着。
他对那人说:“这桃挺甜的,你尝尝。”
姬允实在闹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见到自己就生起了气。
自己不辞辛苦亲自带人来接他,却落得个热脸贴了冷屁股,一时也觉得怪没意思。
白宸伤还没好全,不宜多动,姬允让人给他另牵了辆马车来,里边儿靠背软枕一应俱全,还配了俩伶俐的小丫鬟,姬允自己则带着姝坐了另一辆车。
一路车马未停,两人也一路都没说话。
到夜里要落脚休息了,才在栈子里打了个照面。
大约路程颠簸,白宸本来又带着伤,这下看着脸色就不是很好,他站在门口,姬允刚好看过去,与他目光相对。
对方的神色让姬允微微地一怔。
“陛下,床已经铺好了。”
姝的声音在旁轻轻地响起,姬允回过神来,笑着对姝嗯了一声。
再佯装不经意地看过去,白宸的目光早已别开了。
对方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面色苍白而冷漠,下巴微微紧绷着抬高,显出一种拒人于千里的冷淡来。
那点好似伤心的痕迹,仿佛只是他一岔眼的错觉。
夜已渐深,姝也在外间睡下了。
姬允躺在床上,他有些睡不着,但又不太敢翻身,姝现在的睡眠很浅,他一动,恐怕就要把姝惊醒了。
他没有问姝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的,想想也该知道,一个过分美丽的人,除了美丽一无所长,又无依仗,独身在世上行走,如何保证不落入狼窝虎穴呢?
是他放弃了庇护这朵会行走的花,使花坠落尘泥,遭人践踏凌辱。
他曾经想要改变姝的命运,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所做的都是徒劳,他甚至说不好这一世的姝,是不是比上一世还要更惨烈一些。
自己重生以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又真正地改变过什么?
每个人的结局都曾经在他的记忆之中,他一度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他能够改变这一切,但是在他看不见的每个人背后,仿佛还有一条各自的线,他们互相连接,纠缠不清,他动了这一处,另一处也跟着一起挪动,最终他们还是被拖入那被称作是命运的轮盘里。没有一个人能逃脱。
他睁着眼睛,瞪着头顶漆黑的床帐。
心脏在静静的黑暗里,一阵一阵的皱缩,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他快要呼吸不畅了。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隔壁传过来,大概房间隔音不好,床又是都挨着墙,隔壁有什么动静,这边就能听得很清楚。
姬允思索了片刻隔壁住的是谁。
这下更睡不着了。
他静静听了一阵,想起方才在门口看到那人,脸色实在称不上好。
是伤病复发了吗?
偏偏那人逞能,走的时候甚至医师也不肯带。
若是恶化了怎么办?
无意识地翻了几个身,然后屋内暖融融地亮起灯来,姝果然被他惊醒,掌着灯过来了 。
“陛下,怎么了?”姝小声地问,“可是睡不安稳吗?”
他动作和声音都十分小心,怕灯油滴到床上来,一手还谨慎地护住灯。两块热油溅到他的手心里,他却毫不觉痛一般。
姬允记得他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怕他冻伤了手,不肯让他给自己捂冰,久而久之姝也真的被他宠得娇贵起来,平时连粗点的物件都不碰,一双手被养得白嫩细腻,滑如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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