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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见君子 (阿漂)


  如今想来,大概只是有口无心,一时兴起。
  白宸不是那么拎不清的人。
  既然都已经打好了招呼,想是很久之前已经做好了安排。
  姬允并不打算问他什么时候做的安排,是从涿鹿跟他上船开始,还是从望郡追过来开始,更或者是从他到了望郡就开始,那都不重要。
  白宸似是突然想起来,抬起眼来,问他:“姝呢,凤郎预备如何安置他?”
  “姝么,”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会提到姝,姬允顺口接道,“姝自然是只能跟着我回宫了。”
  姝毕竟不同于白宸,姝是作为可供赏玩的名花而养起来的,花不具备行走与自保的能力,若是太过美丽,而无人呵护,是要遭受摧残的。而若带了一身的尖刺,那又要更凄惨一些了,被刺破手指的愤恨,会全部加诸在一朵花身上。
  白宸看着他,眼仁里黑而深,蓦地,他笑了一下。
  “宸明白了。”


第30章
  回宫已有月余。
  这一趟龙舟南巡,来回耗时近一年,虽然姬允几乎将整个朝堂班子都带走了,但宫中总要留人坐镇,东宫尚且年幼,便由中宫垂帘,太子太保辅助太子理政。
  一去一岁,太子都又往上蹭了一头。甫一回宫,自然有无数政务等着姬允去交接厘清:每日朝会之后,要接见各部曹的主事,听他们汇报一整年的政绩,即便每日一部曹,姬允简直都称得上是宵衣旰食,一轮下来也已是一个月过去。
  而这比起上一世,已经算得上是进度可观,堪称神速了。
  上一世姬允在望郡搞了十里锦幛,风流传入王京,太子年幼,已显荒淫本色,竟直言心向往之,太子太保白宴怒而自免其职,自出王宫,此后终生不入王城。
  白宴撂了挑子,宫中只剩下皇后和太子主政,太子自不必说,废人半个。皇后顾蕴乃是顾桓顾大将军的嫡亲妹妹,与其野心勃勃、权倾朝野的兄长不同,顾蕴长居深宫,不问朝政,垂帘听政都不过是摆个姿势,偶尔才叱一声歪歪扭扭好似多动症一样坐不稳屁股的太子。
  这样两个人掌政,可以想象上一世姬允回宫,面临的将是如何一个让人不敢直视的烂摊子。
  这一世姬允作死没那么厉害,好歹没把太子老师气得掷冠跑路,回到宫中,白宴还领着他那不中用的傻儿子,让自己听那满嘴胡言乱语不知所云的执政心得。
  太子姬蘅,年十一,因他前头四个兄弟姐妹统统早夭,姬蘅出生的时候,姬允便提了十二分的小心,亲上大相寺,求来了空住持开过光的护身符,贴身夹在小姬蘅的小袄中。还特意建了座小寺,供活神仙似的,专门供奉姬蘅的香火,如金似玉地呵护着。总算姬蘅虽是从小病歪歪,好歹一线烛火欲灭不灭,令人胆战心惊地活到了这么大。
  姬蘅身体不好,倒不妨碍他承继自己父皇的烂德行,生得是如珠如玉,任谁见了也要叹一声仙童子,脑子里却实打实地是一团草包。
  上辈子姬蘅长久地做着太子,眼看着自家父皇沉迷美色,越老越有风情,距离咽气遥遥无期,非常地憋气,一时想不开要去上战场,姬允想着让这连真正兵刃都没见过的小纨绔去见见世面也好,便将人托付给顾桓,带他去亲眼见见何谓杀伐。
  那是一场别说顾桓,连姬允都不放在眼里的小战役。但就是那场小战役,顾桓为了护着那个失了脚上一只镶了宝钻的靴子,不肯赤足落地的草包娇气小太子,被流箭射死。
  重活一世,姬允仍然被姬蘅那种十分熟悉的蠢相气得嘴角抽搐,几乎要爆肝。他总算是明白了,怎么他做太子的时候,愣是没一个白家人想来当他的老师,想必白氏子弟一个个都极重风度,实在不愿一次次被气得脑门发昏,青筋暴起,风度全无。
  但他眼见白宴面容平静,眉目隽然,风采依旧,且每日对着姬蘅,长发仍然漆黑浓密,发顶美人尖没有丝毫动摇的迹象,心中不由得十分拜服。
  如此种种,这一月来,姬允愣是没抽出一丁点儿的空闲来,让他溜出宫去。
  忙乱月余,总算是能够稍歇口气,这日下了朝,姬允忙忙地回宫,换了身衣裳,领着李承年出了宫。
  坐在车中,姬允听着那车辘滚滚,碾过细碎的石子儿,车马离王宫越来越远,沿街市井之声逐渐喧闹起来。
  耳膜鼓噪,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那个人,手指尖都止不住地微微发麻。
  不过一月不见而已。
  姬允握了握自己的手,他为自己心头那如疯草生长起来,攥住了自己心脏的思念,而不由得感到了惊惶。
  马车经过专为豪门贵族所居的朱雀大街,穿过玉带桥,拐进侧帽巷。
  侧帽巷与朱雀大街一桥之隔,不如朱雀街上的府第雍容繁华,却是以少年风流,含笑侧帽著名。王孙公子,文人名士,多爱在此置些铺面小院,或开书舍画院,或办金石博展,时常有盛会,广发请帖,清谈斗诗,评文论道,是王京最风雅之所在。每逢人事任免季节,中正官员总爱来此逛逛,世家大族也时常地专派人到此来挑选幕僚。
  侧帽巷之雅名,连姬允也有所耳闻。白宸说白家在京中有产业,姬允原先倒没料到是在这处。
  姬允在巷口便下了车,侧帽巷并不长,一眼过去便望到了头,各户门脸都很清静,不过挂上块匾额,孤筑小院,瀚海波涛,松风阁之类,决计叫你看不出这些院落究竟是作什么使的。
  白宸住在侧帽巷巷尾,一处极清净的院落,连匾额也无。
  姬允戴了兜帽,轻扣了扣门上拉环。
  他这段时日实在太忙,只在刚回宫遣李承年同白宸带了消息,之后便也顾不上,今日前来,却是他按捺许久,强忍不住意气出行,并不来得及同小郎君知会一声。
  他在院门口等了等,才等来一个神情疏懒,眉目间略有几分清傲的小厮开了门。
  “这位郎君找谁?”
  李承年上前笑道:“我家主人找你家郎君,不知你家小郎君可在家否?”
  那小厮也是个通透人儿,眼色极好,见姬允连正眼也不瞧他,行止间自有种旁人学也学不来的高贵气派,便敛下傲色,垂目道:“我家主人出门会友,此时却不在家。”
  姬允不由轻微地皱一皱眉。
  白宸从未来过王京,怎么倒有了朋友需要相会。不过他是白氏子弟,京中向往白氏出尘者历来不少,恐怕白宸一入京,便有人递了帖子,想要与之结交。
  只是今日来得实在不巧。
  “那你家郎君何时回来,你可知道?”
  那小厮道:“我家主人未提。”
  那种来时的热切与期待此时全泄了气,让他比在宫里闷着不得出门更加不快。
  姬允往来路回去,心中实在失落,经过一院落,听到里面阵阵喝彩声,愈加烦闷。
  “不晓得的还以为里面聚众赌博。”他皱着眉,满脸不快,“去瞧瞧,里边在闹什么。”
  这样私人聚会,原是要有帖子才能入内,姬允却不管那些,他带了侍卫,又喝令李承年狐假虎威,强行要进,也引得这家护院打手亮出兵刃,正相执间,一名贵公子样的年轻人走出来,皱眉道:“怎么了,吵吵闹闹,有人敢在我这里闹场不成?”
  姬允冷冷地拿眼睨他。
  那人发了通恶,一转脸,先是看到李承年,神色就一变,果然看到李承年身后站着的姬允。
  登时就跪了下来:“陛,陛……”
  姬允冷斥:“闭嘴。”
  此人却是陈唯。
  “陛下,臣只是邀几位好友赏花,随性作几幅画题几句诗,不想惊扰到了陛下,实在该死。”
  陈唯陪着笑,姬允一贯晓得他是什么德行,想是在船上过了一年,回来就有些憋不住。本朝不禁娼妓,但烟花之地到底庸俗,这些纨绔子弟总要找到些更风雅有趣的玩法,陈唯于风月上很有点心得,上辈子供奉了他不少好东西。
  赏花赏的什么花他也懒得去理,随口教训了两句,也不打算进去了,便要走人。
  陈唯又似讨好地在他背后道:“白小郎君也在里头,陛下若有兴趣,倒也不妨一观。”
  姬允停住了脚,面上一时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承年便继续为自家主子发声,劳烦陈唯领路,拐过照壁和前厅,进了院内。
  本朝花园庭院造景,讲究的是大观二字。从一特定视角看过去,务必要求将所有景致揽入眼中,庭院设计理念一般取疏广之意,同望郡白氏五步一小景,十步一大景,景致层峦,拐过一廊又见一峰的素水园很不相同。
  是以姬允甫一进园,便见得流水散花,美妙女郎执花相闻,或坐或卧,云鬓或堆或堕,或低眉或回眸,或浅笑或嗔怒,无一不动人心神,无一不引人魂魄。飘纱亭中则传出拨弄琴弦之声,袅袅如仙乐。
  其华其丽,倒像是九重天上的仙子们在聚会。
  诸郎君挥毫泼墨,若是成就一幅作品,便互相传送拜读,啧叹之声不绝。方才姬允在外听到的喝彩之声,恐怕便是由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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