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即便白氏一门皆为白衣,也无人能望其项背,连阆州留郡顾氏,四姓“白顾陈容”的第二位,亦是不能。
而白宸,大约就是白氏一身上下,那根反骨了。
“圣君,白氏小郎求见。”
小黄门膝行进来回话时,姬允正歪在榻上,无甚兴致地,欣赏望郡当地的丝竹歌舞。
明帝骄奢,喜音乐,好美人。
自然是走到哪里,哪里都要进献最靡丽的音乐,最动人的美人。
下首还陪坐了两名王京跟来的宗室,并两名望郡的贵子,一个留郡顾氏的二郎,一个山形郡容氏的小郎君。
都是才过冠礼的年纪,面白无须,形容日失丽,身量修长——是他会喜欢的模样。
姬允稍稍动了动,为他捶腿的两个小侍女便顿下来,他也不理,身后的老奴忙用眼神示意,两人又动作起来,姬允才缓慢地道:“今日小郎君也来了?”
“是的,圣君。”
“唔,”姬允不确定地道,“这是第几回了,有三回了吗?”
顾二郎与容小郎君是今日才来陪坐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从京里来的两名宗室,倒是笑了起来:“凤郎,我们到望郡已经五日,白小郎求见郎君,这是第四回了。”姬允字凤与,因他本人便是极亲狭的,是以臣子们但凡与他亲密一些的,都狎昵地唤他凤郎。
只除了那人。
白宸从来是只低垂着眼皮,喊他陛下,不咸不淡冷冷清清,却又毕恭毕敬规规矩矩,姬允晓得他是刻意讽刺自己荒淫无羁。
便是这样的人,却主动来求见他。还一来就是四日。
要知姬允到望郡一共也才五日,第一日还因为姬允要休整休息,谁也不许打扰。
姬允想着世事真奇妙,一件东西唯有你真正放弃不要了,它才会突然出现,刺你一刺。
却并不会使人感到多么愉悦。毕竟已经是不想要,或者不期待能得到了的东西。
再见也是无益。
姬允不想见他,但总把人拒之门外到底有些说不过去,别说望郡,整个阆州八郡,都睁眼瞧着呢。
他不大高兴,到底还是开口道:“难为小郎君每日来请安,叫他进来吧。”
“是,圣君。”
小黄门膝行出去了。
在等人进来的间隙里,不知怎么,觉得不太安稳,屁股下像有东西硌着,双腿也被捶得发麻。
更觉得不愉快,抬了抬手,叫她们别捶了。
门便在此时被推开了。
迎着一团一团的明丽日光,白宸往他的视线里走进来。
姬允微微蹙着眉,脸上无甚表情,心里却在想。
的确是不能见这人的。
除非他能找到更好看的人。
彼时歌舞未歇,靡靡之音缭绕不绝,腰肢纤软的舞姬簇拥着向上首的圣君弯下腰。风光旖旎。
满堂坐客俱是美好少年郎。
姬允注视着白宸向他走来,恍惚间闻不清丝竹声,看不见满堂风月了。
白宸竟主动向他走来。
白宸竟连着四天,想要见他。
上一世的求而不得,在此刻化作了隐秘的满足感。脊背都不禁发麻了。
他一定露出了令人反感的丑态。
否则刚进门时还眼含笑意,唇角微翘的少年,怎么转瞬间便变了颜色,脸色微沉,看起来不悦得很。
白宸目光冷冷掠过向明帝骚首弄姿的舞姬们,又落到陪坐席上年轻俊美的世家子,最后停在明帝心满意足的微笑上,面色更冷,嘴唇不悦地抿成了直线。
也罢。他不悦,也就不悦吧。
反正这辈子,自己再不可能将他收入后宫。
已经吃不了了,看两眼,总是可以吧?
白宸不至于这点气度也没有。
毕竟他想要的仕途,想做的名臣,全捏在自己手里呢。
这样宽慰自己之后,方才那阵郁结才消散了。
姬允面上显出和蔼之色,对冷面的小郎君笑道:“小郎君来得正好,快赐座,同朕一起欣赏乐舞。”
白宸面皮抽动了动,姬允晓得他这样便是生气了。
不过是看两眼,至于冒犯成那样么?
姬允讪讪,原本想叫人将矮几坐垫安在自己身侧的心思也下去了,只正经地让人把座位安到了两位郎君的上首。
倒是白宸看见那套用具,露出有些古怪的神色,神色间又像是有两分落寞,低声谢过,坐过去了。
第4章
少年落了座,姬允面露关怀地垂问几句,便转开脸去,目光紧紧追随舞姬们的翩然身姿,作出与方才的兴致缺缺截然相反的,沉醉其中的姿态。
方才他不注意,恐怕露出了对少年的觊觎之情,现在只好尽力找补回来。
一舞罢了,琴笛渐歇,柳琴箜篌次第升空。
众舞姬如云般退下去,又众星拱月迎上来,捧出一名身披红销纱,手弄月牙琴的伎人。
此人姿容姝丽,体态风流,眉目中却自有一种孤高清绝。再仔细一瞧裹于此人身上,状若透明的绡纱,却是隐约能见两朵红色茱萸,坠在平坦胸部上。
此姝非姝,如此勾魂摄魄,竟是个男儿身。
他一弹一舞,竟也丝毫不乱,足下与琴音相和,如出一体,脚下错落有致,步移腾挪。端的是引人入胜。
坐上明帝似已看得痴了,定定凝望此殊,被勾去心魂了一般。
白宸见到此人,脸色也骤然一变,他转头看向姬允,见他目中痴愣,更是双唇抿紧,面冷如霜,案下双手已是攥得蹦出青筋,情绪隐忍到极处的模样。
姬允倒不是真的被迷得丢了魂,不过是见到故人,一时失神。
他竟是忘了,上辈子他也是在这样饮宴上,第一回见到姝的。姝是自幼长在妓馆里,因生得貌美,自小便受到悉心调教,十四岁挂牌之前,鸨母也很是拿大,竟说无花名可配衬自家小子,便只唤姝罢了。
如此美人,昏君明帝自也是一见倾心的。
不过既有君子白宸在前,明帝又深信自己与白小郎有天定姻缘,便也只是言语上表述了一番倾慕之情,回京之后便不再记起此人。几年之后,在一场宴饮上,姬允却重新瞧见了姝。姝被卖给了当地的一名世家子,那世家子风评不佳,一贯是喜爱折辱凌虐枕边人,姝又清傲,被折磨得很是不堪。那日姝便是被扒光了衣裳,手脚被锁链捆了,那世家子左手牵姝,右手牵了一匹獒犬,竟似牵了两条狗一般,还状若恭敬地向姬允行礼,说人究竟不如狗听话,欲将姝这条狗献给他。
那世家子搞这么一出,不过意在讽他,并嘲笑白宸罢了。他将白宸收入后宫作了男君,一代清俊名士自此殒灭,沦为可供玩乐辱弄的脔宠,好事者岂不是找到了最肥硕的养料日日口啖。且白宸与他不睦,王京无人不晓,今上那处不顶事,连小小宠侍也降服不住,那便又是一场新的可供谈资的笑料了。
每每想起当日姝空洞绝望的脸,姬允都有种被戳了肺管的滞涩感。
那几年他于国事越发不上心,整日是荒淫无道的作态,朝中变更如暗底涌流,他虽不是全无所觉,但却因长久以来的声色犬马而有一种隔了障雾的麻痹感。是以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世家小子,也敢轻易冒犯于他。那回姬允是真的发了怒,面上却不显,只将姝带了回宫,封作了除白宸以外的,唯二的男君。至于那世家,在王京的深水里,不过小门小户,姬允动了,贵族间也只是起了一点波澜,毕竟今上已经很憋屈,朝堂由着门阀将自己左右拉扯,后宫还有个不识趣的整天跟你犟,好容易有个发泄的出路,便由他为自己的新宠出口恶气吧,是以那世家子三族尽灭,也无人去说什么。
而姬允如此感怀,却并非只为故人重见。
说来惭愧,他贵为天子,临到死前,竟无一人愿意相救于他。
当时他已经被软禁在白宸的幽宸宫里——还是他当年亲自为白宸设计监工的——只怕不日便要被挟天子以令诸侯,又或者白宸根本连一个挡箭牌也不屑要,只待收服了朝臣贵族们,便要将他脖子一抹。
连自小跟在他身边的老奴都早被白宸收买,不肯出手助他,姬允已经是坐以待毙了,同样被软禁于他自己宫中的姝却以死犯险,潜入他寝殿欲带他潜逃。
虽说还没跑到宫门口就被白宸亲自逮住了,还被捅了心口一刀。
姬允很念姝的情意。也不知道他死后,姝是如何结局。
恐怕也是不得好死。
这样一想,愧疚更深。
姬允也等不及一舞跳完了,挥挥手,叫乐师们停下。
满堂寂静,月牙琴一个颤音。
姝抱着琴,埋头跪在地上,红绡下清秀的脊背微微凸起。
姬允这才回神过来,人大约是被他吓住了。
不由愈发地和颜悦色,他对人温言和语道:“别要害怕,朕只是想看看你,你抬起头来。”
感觉到左下方有一道几乎能穿破骨肉的目光。
姬允不由分了点心神看过去,白宸抿唇看着他,眼眶不知为何,竟有些微微发红。
姬允不明所以,只好当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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