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男人取个那么娘炮的诨名想来是个小白脸。”
茶栈中闲聊的两人大笑不止,没注意到旁边的一桌,穿着黑衣带着斗笠的人突然喷了茶水。
此人正是邓暄,他被茶水噎到了,呛咳不止,封熠伸手帮他拍了拍背,面上忍不住笑意。
邓暄看着师父的笑意,嘟囔道:“师父,你也嘲笑我。”这个破名字是邓暄脑抽的产物,本来想着反正只有那三人知道,没放在心上,却不想遇到那个西山的快刀燕三仗势欺人,自己出手打败他时,那三个人竟然正好路过。
他们像见了鬼一样喊了声:“黑兔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都离开边城了还能碰到他!
倒在地上的燕三听到了名字,这外号便传开了。邓暄忍不住捂脸。
封熠假正经道:“没有没有,挺可爱的。”但他的唇角还是抑制不住的上翘。邓暄翻了个白眼,反正别人也认不出自己,死不承认就是了!
邓暄特意等隔壁桌交谈的两人走了才起身,像是做贼心虚。封熠也不拆穿他,若无其事的跟着邓暄离开。
他们已经到了云城外了,刚刚在路边的茶栈中休息。邓暄遥遥的望着云城,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自己带兵围攻...当年攻城时损毁的城楼已经被修复了,只颜色不一的石块显示出曾经的破损。
他们慢悠悠的进城,路上碰见一个老人家拉着板车,颠簸了一下,车上的蔬菜掉了一地,老人连忙佝偻着腰去捡。邓暄顺手蹲下身帮他一起。
老人连声道谢:“多谢你啊,好人有好...”他的话音突然顿住了,因为邓暄捡起蔬菜站起身,他蹲在地上终于看清了斗笠下的脸,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他哆嗦着嘴唇竟吓得说不出话来。
邓暄怔住了一瞬,没想到会有人认出自己...他望着老人惊恐的眼神,突然意识到快五年了,自己带来的伤痛仍没有被时间抚平。
他抬起袖子遮住脸,拉着师父快步离开了这里。他一言不发,封熠也不问。
跑到了无人的地方,邓暄才停下身。他闷闷道:“师父,我...”
封熠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色的面具,眼睛处有藤蔓一样的花纹,他像是知道邓暄内心的恐惧,柔声道:“你要是不想让人看见你,便先带着吧。”
邓暄盯着封熠的袖子看,想不通里面怎么会掏出一个面具。但师父一向无所不能,他接过面具给自己带上,云城中不知有多少人还记得自己,还是遮住的好。
这面具遮住了邓暄的上半张脸,只漏出鼻子和嘴,不是极为亲密的人想来是认不出的。
他便放心大胆的进了城,云城自西夏破国以来,被魏皇派重兵驻守,现任云城府尹也不知是谁。
邓暄进了城后,看着城中屋舍排列有序。当初自己攻城时,为了砸毁城墙,派了投石机正面进攻,不少巨石落入城中,伤亡惨重。还有裹了油布的箭矢,见屋就燃,无辜死在巨石火焰下的平民不知多少。
他心情复杂,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废墟,邓暄一眼认了出来,自己竟是走到了西夏皇宫。
西夏皇室全员葬身火海,这片废墟魏朝官员也没有派人修缮,便还是这副残破的样子。
邓暄站在废墟上,颓丧的找了块石头坐下,封熠站在他旁边静静陪着他。
有个中年男子路过此地,他看到废墟上竟然一站一坐着两个人,上前搭话道:“你们在这做什么?没事便快些离开吧,这地方死了太多人,不吉利的。”
邓暄低低的应了声:“是啊,死了太多人了。”
中年男人看邓暄神色有些悲伤,他不由脑补了一出狗血大剧,这少年怕是有亲人曾在宫中吧,他安慰道:“都是那煞神黑阎王造的孽!唉,这里夜晚常有风声呼啸,老人都说是厉鬼在此作祟,不过你不用怕。”他说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草人,邓暄看了一眼,上面竟写着自己的名字!
这草人用丹砂写下血红的“邓暄”二字,草人胸腹头颅处还扎着针。那男人继续道:“你也做个这样的草人,那些厉鬼就知道你的仇人也是邓暄,便不会害你了,我们这的人几乎人手都有一个呢。”
邓暄看着稻草人,那红字刺入他的眼眶,触目惊心,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那稻草人突然凭空自燃,男人被吓了一跳,慌忙扔开,稻草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化作灰烬。男人以为撞了邪,念叨着各路神仙的名字一溜烟跑了。
封熠蹲到邓暄身前,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吸气,放松。”
邓暄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平复下来,他望着灰烬,慢慢蜷缩起身子,抱成一团,喃喃道:“师父...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
封熠并不回答,他抿起唇突然离开。邓暄不明所以仍然蹲在原地,望着废墟发呆。
半晌,封熠回来了,他拉起邓暄的手,牵着他向另一处去,邓暄讷讷的跟着,失魂落魄。封熠突然停下,邓暄没反应过来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封熠将邓暄拉到自己身前,指着面前一处泥土说:“花开了。”
邓暄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景象,在这布满砂石焦土的废墟上,竟然开着一丛浅紫色的花,那是...风信子。
五年前种下的那颗种子,冲破重重桎梏,在阳光下娇艳的舒展身体,傲然盛放。五年花开花落,种子落下又生长。一颗种子发展成了今日的一丛风信子。
它们满载着人们赋予的重生与希望的花语在废墟上将小小的希望壮大成团。邓暄跪倒在地,他埋下脸,像是想要触碰娇嫩的花朵,又怕自己动作粗鲁伤了它,最终他只是停在花朵上方深吸了口花香,沁人心脾。
有水珠落到花瓣上,花瓣抖动了一下。风信子上方的人泪流满面。
封熠从身后轻轻抱住邓暄,伸手替他擦干泪水。
邓暄哭了一阵子,天黑了,他终于收拾好心情。封熠拉着他找了间客栈投宿。到了房间,邓暄坐在床板上,封熠拿了热布替邓暄敷着红肿的眼眶。边敷边道:“徒儿外号起的不错,现在这眼睛是挺像兔子。”
邓暄:“......”他无语一会又道:“师父,我想在这住几日。”
封熠无所谓道:“随你,你想去哪就去哪,师父陪你。”
第二日天一亮,邓暄就出门买了包花种又借了个锄头,来到废墟上种花。封熠坐在一旁,时不时替邓暄擦擦汗递口茶水解渴。
他连续在这耕种了三日,清理出一片废墟。附近的百姓渐渐来围观,七嘴八舌的议论。
“少年郎,歇歇吧,这废墟满是枉死之人的冤魂,怨气深重,连野草都不长,你种不活的。”有人好心劝道。
那丛风信子长在废墟深处,他们并没有看见,但邓暄知道花会开的。他笑了笑并不回答。
那好心人摇摇头就走了。又过了七天,他清理的还是一小片,一人之力有限。他擦擦额上的汗水,突然有个青年拿着锄头过来:“都说这地方有厉鬼不长作物,我看你这法子挺好,种点我们西夏的国花风信子,那些厉鬼一见说不定怨气就散了,花就开了。”
他说完便帮着邓暄一起动手种花,邓暄轻轻道了声:“谢谢。”
“诶诶,我也来,闲着没事,这破地方平日便吓人的很,有碍观瞻,有人清理清理也好。”又有人加入。
“还有我!”
“算我一个!”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邓暄被突然加入的人群弄的有些懵,人们已经各自选了方向忙活开了。
封熠看着废墟中热闹的景象,笑了一下,希望和爱是战胜仇恨的利剑。
人们组织起来,年轻力壮的下来种地,稍老些的负责送水送饭。人多到底力量大,邓暄干了十天才清理的大小,众人只干了不到一天。
但这番大的动作却是惊动了官府,府尹带着兵马而来,云城本就比较敏感,总有些西夏人复国之心不死。他们这般动作意义不明,但成群结队,府尹恐生祸乱,亲自来察看。
府尹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朗声道:“为何聚于此?”
“官老爷,我们只是想种种花!”
人群齐声附和。府尹眼睛一眯,闲的没事干种什么花,追问道:“种什么花。”
“风信子!”
“风信子?西夏国花?”府尹有些不确定。幕僚在一旁答了一句:“禀大人,没错,风信子就是西夏国花,看来这群刁民是有反叛之心。”
府尹一挥手:“烧了!”
“且慢!”邓暄突然出声,他穿过挤在身前的人群,来到府尹马前。刚刚在后边没看清,到了近前才发现这府尹还是个老熟人......
是骆轩。按理讲,邓暄跟他在军中虽算不上特别要好,但彼此是战友,战场上互相援助,只要自己自报身份,骆轩不会为难自己,但...偏偏自己前些时候砍了他弟弟骆清,也不知这大哥记不记仇。
骆轩质问道:“你是何人!”
邓暄有些犹豫,避而不答:“大人!种风信子只是此地气候适宜,绝无反叛之心!”
骆轩看着这挺身而出的人,戴着斗笠,似乎还带了面具,藏头露尾,必有隐瞒,他接过属下拿着的□□,向前一挑,邓暄本能的一闪,险险避过,斗笠被挑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