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兼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良久突然道:“你知道吗?你和你姐姐很像。”
孙芊眨巴眨巴眼睛,睫毛上沾染着泪珠,如同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我能叫您姐夫吗?”
陆兼笑出了声:“那怎么能行?”
“是民女逾矩了。”孙芊低垂了眸子,以陆兼的视线刚好落在她修长白皙的侧颈,“民女只是听姐姐在信中提过,对皇上很是仰慕。”
“当然是逾矩了。”陆兼用扇柄挑起她的下巴,一字一顿道,“只有皇后的弟妹才能唤朕姐夫,你和你姐姐真是一模一样,一样的没有规矩!”
孙芊脸色瞬间就白了。
而孙涣林面对这样的突变,也慌了神,连忙道:“小女不懂御前规矩,请皇上恕罪。”
“只是御前规矩?朕当你们连做人的规矩都不明白呢!”陆兼厉声道,“程煜,给他念念他的罪名。”
“是。”程煜面无表情道,“苏州知府孙涣林,纵女行凶,捏造婚书毁人声誉。借孙才人之势,妄图插手皇商一事,又意图栽赃朝廷命官。恕罪并处,当贬为庶民,流放边疆。”
陆兼不太满意地敲了敲扶手:“再加一条,刺探帝踪。”
“当处死。”
“皇上!皇上!”孙涣林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皇上,皇上不能听信片面之言,这都是那陆行止编造出来的谎话……”
一阵笑声突然打破了他们的僵持,陆行止摇了摇头:“多少年了,多少年都没有人敢说我说的是谎话了。”
“孙涣林,我不知道你女儿是怎么跟你说的,可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沈言并非是什么男妾,他是吾妻。”陆渊缓缓道,“当我是陆渊的时候,他不能当我的皇后。可当我是陆行止时,我的爱人、妻子、夫君就只有他一人。”
陆渊……
孙涣林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恍惚间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进了什么戏班子,还是自己在做梦?梦中的人说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陆渊回头看了一眼陆兼留给他的主位,最终还是没有坐上去。
他说的都是实话——“名利于草民来说不过过眼烟云,草民志不在此,余生所求不过守一人终老。”
那个发号施令的位置他已经倦了,他只想回到沈言身旁,只想回到心安之处。
“早点回家,你沈叔做了月饼等你们。”
“父亲!”陆兼抽回了扇子,起身道,“总管对我而言,亦是娘亲。”总管对他而言,陪伴他的时间可能比母后还多,尤其是母后跟着薛将军离开后,是总管帮着他渡过那一段难捱的时光。
推开门的瞬间陆渊笑了,这笑染进了眼底:“这话你自己同他说去。”
二二四、愁消散
“沈叔,我可以这样叫你吧?”孙明绾小心翼翼地用木刻板压着月饼的纹路,“我知道夫君很敬重您,您对他来说是另一个长辈。”
沈言手中搓着枣泥团子:“怎么说起了我?我以为你有事要问我。”
“是有些。”孙明绾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夫君敬重您,也说过很多关于您的事。明绾有一事请教,当初您是如何做到不在意六爷身边那些人的?”
“在意啊,怎么可能不在意呢?”沈言倒是不惊讶她会问这个问题,事实上这和他预想的差不太多,“不过六爷待我很好,平武七年时我们方挑明彼此心意,可早在平武四年宫中便无所出……明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孙明绾被沈言话中暗含的信息惊讶不已。
“爷的心意我明白,既然明白便不会再去猜忌……”
“可……”孙明绾突然间抿起了唇,“六爷那时已经立了储位,若他尚无子嗣……”
“所以可以说我们很幸运,也挺不幸的。旁人比我们明白得要早,可当我们真正明白过来时,早就尘埃落定了,连后悔都没有地方去。”
“可我是皇后啊,当深明大义,母仪天下。”孙明绾喃喃道,“我不想夫君因为我而绝后……”
所以在陆兼登基两年她未能诞下一子半女后,她便只能默许朝臣往后宫塞人。孙青利用了她她知道,可想开后又觉得反正总是有那么一个人的……所以当她知道是孙家惹的祸事,才会对陆兼有所愧对。
“明绾。”沈言停下了手中的活,叫她看着自己,“你既然说兼儿把我当成长辈,后宫之事,我想没有比我更有发言权的吧?”
毕竟从皇后“病重”后,凤印便一直在他手中。
孙明绾点了点头。
“深明大义是要你明白朝中大小事,后宫不能干政,但不代表你需要什么都不懂。有时候,你比坐那个位置的人看得还要清楚。而母仪天下,是要你将子民当作自己的儿女,一言一行皆不能任性妄为,置苍生于不顾。”沈言缓缓道,“至于子嗣问题,暂且不说你们年纪尚轻,哪怕真没有子女又能如何?宗室每年那么多孩子诞生,总不可能一个聪明伶俐的都没有,你既然知道我将兼儿视为亲子,便应该知道,有时候血脉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沈言拿过一个木板,在最后一块月饼上压出了“称心如意”四个字:“心意相通方能称心如意,明绾,你的烦恼不该对我说。”
“那我的烦恼可以对你说吗?”不知何时回来的陆渊从身后轻轻地环住了沈言的肩头。
孙明绾飞快地拣起月饼,低头掩住了唇边的笑意,眉间的愁绪此时已经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一种预感,明天的黄历上说不定是——宜完结正文。
第81章
二二五、毕生愿
“孙涣林。”
孙涣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周遭的一切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他已经不在县衙的书房了,而是在一个四周都是石壁的地方。
“这、咳咳咳这是哪里?”
刺骨的冰水刺激得他的眼睛酸涩不已,领口被冰水打湿贴在身上。
“芊、芊儿呢?”
“孙芊吗?”冰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朕遵从了她的意愿,你还不领旨谢恩?”
“什、什么意愿?!”孙涣林拖着一双没有知觉的腿勉强抱住了身后人的靴子,“求皇上饶命啊!”
“什么意愿?令千金说得如此情真意切,朕如何好不答应?”陆兼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青灯古佛常相伴,朕答应了……不过,就不知道这孙小姐究竟是会为你和孙才人祈福还是咒骂了。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许在令千金的想法里是你和孙才人害得她沦落至此。”
“千金”二字从陆兼的口中吐出显得如此的讥讽,如果不是长女送来的书信中附有皇上的小相,孙涣林都要怀疑是不是一切都是假的。
“不过,朕也有些好奇。”陆兼蹲下身,就像猎人戏弄猎物一般拍了拍他的脸颊,“朕同父皇如此相像,你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孙涣林皱起了眉头,皇上和陆行止……相似吗?他努力回想着陆行止的面容,可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和几个固有的词语。
“朕看你不是瞎了眼,是瞎了心。”想也知道,也许孙涣林根本没有睁眼瞧过陆行止,毕竟于他而言那不过是一介庶民罢了。至于孙芊?早在她没有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其实已经说明了那诸多深情不过都是她自己编造的罢了。怕不是,他们可能只见过一面,甚至可能连话都没有说过。
“你知道吗?”陆兼抓住孙涣林都头发,让他被迫仰起脸,“你若只是刺探帝踪,朕尚且能够饶了你。哪怕是陷害父皇别的罪名,父皇若不愿意用皇权压你,朕也可以放你一马。可你偏偏挑了父皇和总管的事……”
陆兼冷笑了一声:“那是父皇和总管的毕生心愿,你却偏偏要去破坏它,还是那种不入流的伎俩……”
“皇上……”孙涣林结结巴巴道,“那可是两个男人,就算没有臣,您又知道他们能够长久?”
“朕从六岁那年便知道了,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朕看着他们有多艰难,知道他们为了能得到这一份平静生活付出了多少。”陆兼松了手直起身,失去支撑力的孙涣林重新摔倒在了冰水之中,“所以朕不允许有人去破坏他们,就连想也不可以!”
“皇……皇上……”
“你这官职是孙才人帮你谋来的吧?”
“此事不关才人的事,都是罪臣的错,皇上要罚便罚臣……”
“不用急着顶罪,你们一个也跑不了。”陆兼理了理袖口,“一个区区才人也想踩着皇后上位,还让朕的梓童为此自责了许久,你当朕跟你一样瞎?”
“来人。”
陆兼的话音刚落,便有一道黑影落地:“主子。”
“将孙涣林和孙小姐一并押解回京,务必让他们开不了口说不了话,父皇的事谁敢泄露半句直接处死。”
“皇上!”孙涣林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他所有的声音就被一枚塞入喉中的药吞噬了。
……
陆兼踩上最后一个石阶,眯着眼睛看着外头的阳光。
“你们知道吗?宫中的地牢登基前朕只去过两次。一次是平武十年,德妃被暂押在地牢时,那一年朕九岁。第二次是父皇离开前,但只有第二次才是朕亲自走的。”陆兼抿了抿唇,“朕第一次是被父皇蒙住眼睛抱出地牢的,那时候朕不明白,觉得是父皇防着朕。可第二次去的时候朕明白了……从黑暗中走到光明的感觉很不好,外面的阳光在提醒着你刚刚去做了一件见不得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