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闻五抻过来脑袋,不满地道:“能不张嘴闭嘴都是渡雪时么?嗳苏瑛,不是我说你,猜测归猜测不要什么罪名都按到渡雪时头上好么?就因为人家不在跟前儿,你就可劲儿说人家坏话?”
宣于唯风、苏瑛齐道:“你闭嘴。”
闻五放下两颗糖,说:“赏你们的。这条道想不通,不是还有一条吗?”
苏瑛:“你是指……白郁撒谎?”
“不要看我,我脑子还没你好使,只是提个醒儿。还有一点,那突然烧着的火,你俩不觉得很熟悉么?”
“确实,好像是……”
“将军旧居的‘鬼火’!”
闻五双目微眯,作深思状:“当时君玉染跟杭雪舟不知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我抓了个正着。君玉染说是捉贼,可贼喊捉贼这种事么,我也见过不少。”
“——我去找君玉染!”
宣于唯风忽地站起身,提脚就走。苏瑛留下一句“我也很好奇”,也跟去了。
二人骑马直奔青丘陵,远远地看到青丘陵上空升起一道炊烟。
杭雪舟、君玉染二人在此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外世纷扰,俨然一副自在逍遥的隐士模样。杭雪舟正在烧火做饭,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宣于唯风推开门扉走进院子,立即起身迎上去,喊道:
“宣于大人”
宣于唯风道:“我找君玉染。”
苏瑛则轻轻一叹,道:“与倾心之人相伴,羡煞旁人也。”
杭雪舟木讷的脸皮一红,结巴说:“不在,君玉染出去了。”
“什么时候回?”
“饭做好了,就会回来的。”
宣于唯风、苏瑛二人:“……”
等到最后一道炒腊肉上桌,君玉染果真回来了。
“他二人怎么在?”
杭雪舟道:“找你有事。”
“找我?”君玉染刚从解剑山庄练剑回来,君殊近日不知中了什么邪,竟愿意将他的剑学倾囊相授。反正是得便宜的好事儿,君玉染也不介意天天两头跑。
宣于唯风适时问:“我要问那将军旧居的鬼火,是不是跟渡雪时有关?”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苏瑛谦谦一礼,温言道:“事关重大,还请君公子据实相告。”
君玉染看上去对苏瑛恭谦的态度很满意,脸色缓和了些,也没想着隐瞒,说:“确实有些关系,那些鬼火是渡雪时用磷粉做出来的。磷粉这种东西一旦接触到皮肤就会燃烧,连水都灭不了,在将军旧居他借此杀了不少人,但没招惹上我,我也犯不着费心思管。我之所以将这事瞒了过去,也只是懒得管而已。”
说完了这些,君玉染便进屋去了。
杭雪舟炒了几道肉菜,还煲了肉汤、煮了肉粥,苏瑛爱吃肉,宣于唯风来时便没有吃饭,二人便厚着脸皮留下了。君玉染换好衣裳出来,一身碧色长衫衬着他身姿清爽,秾秀的面庞在看见他二人坐在饭桌前时,立即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嫌弃。
二人吃饱喝足,正要走,苏瑛注意到杭雪舟搬出一个食盒,下意识地问:“这是给谁送饭吗?”
难道青丘陵还有其他人在?
宣于唯风道:“我将渡雪时关在春陵,一日三餐是杭雪舟送的。”
“还有这等事?……渡雪时关了多久?”
“有半个月了”
苏瑛大为惊讶:“竟有半个月之久,期间没有人来救他吗?”他可记得,沈牧对渡雪时是极其忠诚的。
杭雪舟答:“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渡雪时不是七杀门的门主么?门主有难,下属怎么会没有动静。”
“咳,其实那个七杀门……”宣于唯风觉得有必要说清楚,“……只有七个人。”
苏瑛:“……?”
“七杀门只有七个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渡雪时杀了寰朝的百姓,意图挑起两国争端,并宣称:他们七个人也可以将雪国搅得天翻地覆。事后,他们‘七杀门’的浑名就传出来了。渡雪时、沈牧、陆非离、柳扶昭四人你是知道的,还有吟霜楼的徐姨算一个,剩下的两人,我也不知道是谁。”
苏瑛默,原来“七杀”是这么个意思,竟只有七个人,
“即便只有七个人,剩下的六个人里头,至少沈牧一定会来救渡雪时的。沈牧没有来,那便是出事了。”
牵扯到沈牧的生死,苏瑛再不敢马虎,举手捂住突然隐隐作痛的半边眼睛,喃喃道:“你出事了,我可怎么办?……不不,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好像冥冥中有一张看不着边际的大网将丞相周瑾、赤卫军、七杀门全都拢了进去,他们都成了网里的鱼,逃不出、挣不开,任由网后的那只黑手摆布。
他问自己:“……要怎么跳出这张网?”
宣于唯风见苏瑛失魂落魄地坐在凳子上,嘴里咕哝些什么“网”,心里的烦躁与不安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这些复杂的局终究不适合他,他又何苦再为难自己?
宣于唯风暗自握紧了腰间的长刀,想:只要能挥动这把刀,他便无所畏惧。
这时候,苏瑛柔柔一笑,看上去是想明白了什么,秀丽的面容恬淡若清潭明月,眼瞳润泽似晨露之波,道:
“宣于大人,我能见那位小王子白郁吗?”
☆、第五十六回 离人愁
“不见苏瑛……”
小王子白郁正对着镜子擦脂抹粉。林老大夫的药果真神奇,溃烂的皮肤已经清除了腐肉,开始长新皮。白郁胆小,一开始看到自己的模样险些吓晕过去,后来伤心得嚎了三天嗓子,每日以泪洗面,林老大夫没法子,掏出女儿家才用的养颜膏,白郁时时涂抹,整日闷在屋子里对镜自怜,听到宣于唯风让他出门见人,等时吓得不轻。
“我都成了这副鬼模样,才不要见人呢。”
“你又不是娇滴滴的女孩子,这么在意一张脸干嘛?”
“就是很在意啊……”
白郁扭过头来,那张斑驳狰狞、辨识不出五官的脸冷不丁转入视线,直接将宣于唯风吓退了几步。
白郁委屈地说:“连你都怕我。以前宫人们都夸我好看,可现在呢……”
抽了抽鼻子,眼眶泛泪,泪水浇花了遮掩烧痕的脂粉,看上去更可怖了。
“我就在意这张脸,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呜呜……”
宣于唯风登时头大如斗,服软:“你不要哭了,不见就不见,我不逼你。”
他实在应付不来这类娇气金贵的小公子,动不动就哭哭啼啼跟小姑娘似的。
白郁吸了吸鼻涕,又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父王?”
“你不怕这张脸吓到你父王了?”
“……呜呜父王啊你平日里最疼我了呜呜呜我想见父皇呜呜呜……”
宣于唯风想:你父王早以为你死了,你这副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估计会被当成恶鬼乱箭射死。
白郁哭闹不止,宣于唯风被缠得没法子,只得赶工做了一顶斗笠,斗笠边缘缝了一圈黑纱,恰好可以遮住白郁的脸。
白郁得了便宜还卖乖,撒娇说:“我可以出去玩儿吗?”
“有人杀你,你还敢出去?”
“不怕,你保护我。”
“我很忙”
“不嘛不嘛,呜呜呜我想出去玩儿……我都没有出去玩儿过呜呜呜……”
宣于唯风不想搭理这任性无知的小鬼,可他没想到,这十几岁的少年竟躺到地上撒泼打滚嚎嗓子,脾气极其倔,硬生生磨了一个多时辰。
宴真经过,微笑地道:“你再吵,我割了你的舌头。”
白郁惊呆了:“你力气真大……”
宴真又去后山玩儿,猎了一头野猪。那野猪浑身鬃毛,个头儿很大,软趴趴地看上去已经被敲死了,宴真轻松地拎在手里,像是拎着一只小猫小狗。
宣于唯风道:“你跟宴真去后山玩儿吧。”
“不要。我怕……”白郁捂住自己的嘴。
宣于唯风觉得自己也犯糊涂了,怎么敢把娇滴滴的小王子塞给宴真。宴真野性难驯,前几日刚把一个抢了他半只烤鹅腿的军友打成了残废,还振振有词说:我的就是我的,再敢动,我就敲碎你的骨头。
试想一下,如果小王子抢了他半块儿烤肘子……
宣于唯风不寒而栗,忙揪住白郁的领子,说:“明天带你出门。”
“好耶——!”
小王子将斗笠戴到头上,开心得原地转了个圈儿。
翌日,宣于唯风带着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白郁出现在“买卖楼”门口。闻五惊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白郁,好半晌才喃喃道:
“这是哪座山头的猴子跑出来了?打扮成人样儿下山偷桃子吗?”
小王子气道:“你才是猴子!”
“哟哟,还会说人话。瞧你裹成这个德性,你亲妈见了都未必能认出你。嗳你是不是得了一种见光死的病啊?”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胡子拉碴、衣冠不整,最低等的杂役都比你整洁多了!”
“确实,”宣于唯风赞许地点头。
闻五扒拉两下头发,不爽:“怎么着,你俩大清早的来找茬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