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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态众生之商匪 完结+番外 (花花花花前)


  于殿子期而言,家国天下太大,无权过问。鸡零狗碎太小,无心管辖。这传说中的江湖人士到底为何人,眼看迫在眉睫,就要冲入京城,日思夜盼,寝食难安的殿子期被一封家书喂下了一颗定心丸。
  那日狂风大作,冬末春初依旧寒凉,院子里无心打理的银杏稀稀落落一地,随处可见的参天大树光秃秃,叶子已然落了泰半,端着茶盅的手定格般浮在空中,又愣了神,忍不住去想,传说中的江湖人士,武艺超群,身如苍松,动如澜,这样锋利的人会是谁。
  顺财一路疾跑,踢倒门边殿子期最喜欢的几盆松树盆景,精心挑选的鹅卵石滚了一地,松软铺着青苔的泥土稀稀落落洒了一地,无暇顾及,不小心一脚踏在松枝上,折断了枝丫,碾碎了松针,顾不上被主子责骂的风险,从门廊一路奔向内屋,手中举着一封家书,笑得嘴也结巴了起来:“少爷,大,大大大少爷,家书!是家书!城西军营来的!”
  手中的茶盅一松,滚烫的茶水隔着罗衣洒了一腿,也丝毫感觉不到烫,猛地起身,那茶盅哗啦一声滚落在地,碎成一片,一手夺过家书,微微泛黄的藤皮纸上不算工整的写着四个字:子期亲启。
  殿子期只觉心跳如雷,颤抖的手竟不敢撕开这信去看里面的内容,怕是如常所愿,又怕心愿落空,反反复复几次,硬是挤不出一丝力气,撕不开信封。
  “大少爷!还等什么呢!快拆开看啊!”等在一旁的顺财一额头的汗,看得比拆的还心急。
  深吸一口气,殿子期颤抖的指尖使劲一撕,信封刚一敞口,便从里面掉出一缕头发,一指节长短的乌发用一段红线扎得好好的,整整齐齐,像是有人用心缕过。
  抽出里面的信纸,薄薄只有一页,徐徐展开,淡黄色的宣纸上,略潦草的笔迹简简单单只写了一句诗词,仿若笔迹未干,青鸟传音,略过东风,那人在耳边喃喃低语: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早已经忘了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在虎威寨中,阳光如透明的琉璃碎片铺在殿子期的身上,那人狡黠的凤目微启,偏着头,手中捧着教小耳朵的诗经,望着他,耐人寻味的笑问: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下一句,是什么?
  彼时彼刻,那人不敢接,不敢说,怕离别困苦,怕云泥之别。
  此时此刻,那人鸿雁传书,只此一句,前尘种种,皆为旧梦,往后天高云阔,死生不负。
  一院破败的残花,一树萧索的枯枝,一池奄息的乌龟,一道稀薄的斜阳。殿子期独独站于府中,望着四周,唇角缓缓轻扬。
  这花虽破却带着一丝清香,这枯叶虽落却来年化作春泥,这乌龟虽奄息却待天暖又苏醒,这斜阳虽冷却明日化作朝阳自东而升。
  冰雪消融,一切都将过去。
  看着殿安冲过来抢走手中的书信,耳边恍惚有暮鼓敲响,惊起一片南雁,听不真切,只落入眼中府里每个人难掩的笑颜。
  齐天十四年,春。
  赫安王魏铭启终破皇门而入,天子面若筛糠,将玉玺双手奉上,任凭绞尽脑汁也猜不到那个苟且偷生百无一用的弟弟十几年来心里竟盘算着如此大的一盘棋。
  同年六月,新帝登基,天子魏铭启改国号为良,年号未央,废旧历,立新法,颁布圣旨:嫡妃姚氏,孝敬性成,温恭素著,立为皇后,贺佑棋辅佐有功册封为国师,陆凌屡立战功册封为阵前候,赐侯府一座,白银千两。
  四面的城门上,那年罪恶滔天的山匪陆凌落网的告谕还贴在那里,早已破败零落的没了字迹,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一张接一张的圣谕覆盖了那泛黄的纸张,一同覆盖的还有前尘种种,
  劣迹斑斑,罪无可赦的山匪陆三鞭,如今江山更迭,国号已改,天下易主,有的只是屡立战功,帅统三军的阵前候陆凌。
  阵前候回京那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同要斩首示众那日的人一般多。
  谁家的姑娘含苞待放,娇艳欲滴,谁家的闺秀穿着明艳动人,桃红襦裙挂一道淡青色的薄纱,手中的绢丝团扇微微遮面,掩住泛红的面颊。阵前候风姿俊朗,举世无双,骑着西域骏马,紫鬃红耳绿马鞍,好不威风,只是不知道阵前候哪里不舒服,动摇西晃,硬是把头扭三扭,自打进了城门便四处张望,望向何处,何处便飘来几张艳丽的薄帕,拂面而过,带着阵阵粉香。
  从前殿子期路过也是这般景象,如今殿府门可罗雀,侯府却门庭若市,真是天下大变,一切都不一样了。
  傍晚时分,大约豆蔻年岁的女孩登门殿府,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一丝骄傲,见到顺意行了个常礼随即说道:“我家侯爷有请贵府殿大少爷,说同皇上议完事就回来,让殿少爷在侯府等着”
  那女孩声音略尖,带着些许自满,堂内正进晚饭的殿子期隔着门廊都听的清清楚楚。
  顺意朝堂内望了一眼,想是殿子期能听见,多年未见陆凌,殿子期听见竟丝毫没有惊喜,正低头细嚼慢咽,提溜的眼珠一转,随即问道:“你是侯府的丫鬟?”
  “是啊”那女孩额头轻扬,尖尖的下巴对着顺意,轻快道:“我是侯府的丫鬟的锁心”
  “噢”再扭头看一眼殿子期,今日小厨房的菜这般好吃吗?殿子期眼也不朝这边瞅,认认真真进着晚饭,也不知道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索性礼貌的回一句:“姑娘去厅间稍等,我支会我们大少爷一声”
  “好吧”锁心轻快的脚尖一抬,跟着顺意去了厅间,才安排她落了座,顺意便跑去堂内,殿子期犹如什么都没听见一般,正往碗里夹菜。
  “大少爷,陆大当家……不对!陆侯爷请您去侯府呢”顺意叫陆大当家叫惯了,一时还改不了口。
  “听见了”殿子期眼皮也不抬说道。
  “那您是怎么个意思啊?”顺意真是搞不明白殿子期了,明明心里想着日夜盼着,如今这人终于死里逃生,又打了胜仗,完完整整的回来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再也不是与虎谋食的江湖人士,怎么反倒自己家少爷又慢性子起来。
  “今日侯爷进京,我大老远都瞧见了,他坐在那马上找你呢,东瞅西瞧的,险些从马上跌下来,您可倒好,坐在这院子中间喝茶!”
  晌午正暖,阳光颇好,院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殿子期躺在他日常最喜欢的紫藤躺椅上,手中捧着一盏明前绿,闭着眼假寐,如同许多年前一样,一样的习惯,一样的动作,一样的地方,只不过平日里听的都是梁燕啾啾,小桥流水,今日这院外十分热闹,想是千响的鞭炮早将梁下做窝的燕子炸跑了。
  顺意顺财拉着殿子期的胳膊让他去看,殿子期眼睛一闭,稳如泰山,嘴角微扬,淡淡的说:“谁也不许去,尤其是殿安,让他老实待着,外面人多,他个子小,去凑什么热闹,仔细再踩着他”。
  晌午不让去,如今人府里派人来请都请不动了吗?
  顺意急得直跺脚:“倒是去还是不去啊?”
  “不去”殿子期吃一口菜道:“噢对了,记得一会吩咐小厨房,把殿安的菜留出来,他一会从铺子里回来准没吃东西呢”
  “知道了!”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气哄哄的转身准备向锁心回话,谁知刚一转身,殿子期才缓缓道:“你跟那丫头说,他家侯爷若是想见我,同皇上议完事自己来殿府找我”
  “这……”顺意愣了一瞬,如今身份不同,下意识道:“这怎么说的出口?”
  “就按原话说”殿子期好整以暇,轻轻一扬下巴:“去吧”
  “……好吧”顺意一拱嘴转身就走,再也不管你们俩的破事了,折折腾腾这么些年,阎王殿里不知走了几遭,好不容易有今天,还折腾什么呀!懒得管,操心!
  顺意原原本本,客客气气的将殿子期的话同锁心说了一遍,那丫鬟脸色一变,带着些许惊讶,愣了半晌,方才道:“你家少爷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商贾,我家陆侯爷是大良的一等阵前候,让他来找你家少爷……好像,不太合规矩吧……”
  锁心将话说的明明白白,规矩,体统,尊卑,清清楚楚几个大字摆在面前,顺意正犯难,谁知不远处堂间里正吃饭的殿子期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闻声抬起头,仰脸便道:
  “这就是我殿府的规矩”。
  那年水路遇漕帮,陆凌站在船当间,面对胡二刀,两枚酒窝笑的颇深,陆凌抬手一指殿家的旗,开口笑道:“殿家的货谁都不能碰,这就是我虎威寨的规矩”
  今夜微风袅袅,月光如霜,一脸惊讶的锁心迷迷糊糊出了殿府大门,新来的小丫头一脸迷茫,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侯爷开口,低着头使劲措辞,然而这丫头想多了,陆凌回了府听了这话笑得嘴都合不拢,饿着肚子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像个过年抢糖吃的孩子一般,卯足了劲,抬腿就往殿府跑。
  赶紧提着灯笼就跟出来,却一转眼,陆凌的背影已然消失在冗长的街道尽头。
  月影西斜,殿府早已挂上了淡黄色的灯笼,静悄悄的夜里只闻见“吱呀”一声,立即随窗而入一阵凉风,吹熄了屋内晃动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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