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角落,小天妖浑身湿漉漉的站在泥潭里,看着太守殷勤地与马车里出来的小公子说着话。小公子长得精雕细琢的,跟着太守说的话,懒懒散散地点着头。
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小天妖的视线里,或许是看他呆呆愣愣的,一个小崽子便跑来推了他一把,小天妖坐倒在水坑里,溅了一身泥水。
“变成小叫花子咯!”
几个小崽子顿时捧腹大笑。
小天妖歪了歪脖子,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抹去溅到眼里的水,才站起来又被推倒。几次三番后,他依然爬了起来,小崽子们玩腻了,开始用小石子砸他。小天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像不知道躲,迎着砸来的小石子朝他们走去。
他们一开始是躲,见没人来帮他后,又一次次将他按进水坑里。
后来是一个路过的女道姑救下了他,那时小天妖全身都是泥,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了。女道姑看着像个骗吃骗喝的,却是一生捉妖,树敌无数,竟一时眼瘸,没看出她救下了个天妖。
待小天妖洗干净后,直看得她眼前一亮,这是天生的修道的好苗子。没一会儿她提起的神情便焉了——可惜是个傻的,还是个哑巴。
道姑带着他在村里转了个遍,村民们都说不认识,便又将他领回了破庙。
“初夏,雨后……光风霁月……”道姑沉吟片刻,身边没有其他纸笔,便用朱砂在符纸上写下三个字,道,“往后你便随我姓,叫惊澜,枕惊澜。”
道姑是逃到这里来的,身上带着致命的伤,这次遇上的妖实在厉害,让她不得不一退再退。果然没过多久,小天妖拿着道姑给的铜板,按她说的买回烧饼后,见到了道姑躺在地上温热的尸身。他如同往常一样,跨过尸身默默缩到角落,啃着烧饼。
骨妖就站在道姑尸体前,见他对他视若无睹,便想赶尽杀绝。念头才起,一闪身已到了天妖跟前,桀桀笑着:“怪只怪你命不好。”
对付“同类”的威胁,天妖好似有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他抓住骨妖伸来的手,轻轻一扯他便跪倒在地,等骨妖反应过来前,天妖已扭断了他的脖子。那是他第一次吞下一只妖,贴身放在胸口的符纸烫地几乎将他灼地皮开肉绽。“枕惊澜”这三个字便如同刻在了他心头,令他在多年后忘记了所有的事,唯独记得自己的名字。
蛮族趋兵南上,所有协议通通被打破,皇帝震怒,带着三十万羽林军御驾亲征,势要收复河山。而被送进宫的人质,通通当众斩首,只除了一个不受宠的王孙贵胄被囚禁了起来。
深林竹舍间,传来碗筷坠地声,接着便是一个恼怒的声音道:“滚!”
“什么东西,还当自己是皇子皇孙,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呸,一个阶下囚,给老子舔鞋底都不够资格。”两个狱卒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见到枕惊澜便把提篮扔给他,“小哑巴,明天还是你来送饭,工钱照旧,每天给你一个铜板。今天不用去打扫了,也让那位感受感受馊菜馊饭的滋味。”
枕惊澜低眉顺耳地等两人走没影了,走进竹舍,蹲下身开始捡地上的碎瓷。
“你也滚。”
那是个十八九岁少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兴意阑珊揉着太阳穴。枕惊澜脑子是转不过个弯来,却还是记得那是他第一天来时见到的那个被太守迎接的贵公子。十多年时光过去,他从风光无限的未来驸马爷沦为了个任人欺凌的阶下囚。
枕惊澜抬起头,对上一双深如寒潭的黑眸,他微垂着头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北窗被推开了条缝,一只手摸了进来,随后一个酒坛被放在地上。
那是一坛陈酿米酒,拍掉封土,酒香立即从瓷盖周围的缝隙飘了出来。
待溯闲推开门扉时,那小哑巴已经走了。
边关连连告捷,皇帝不日便会班师回朝,举国欢庆,歌舞升平。
冷冷清清的竹林间传来悠扬的笛声,一声声扣人心弦,令人心中百味杂陈,可惜唯一的听众什么都听不出来。
听到脚步声时,溯闲便放下了笛子,回眸浅笑:“今日你可来晚了。”
枕惊澜眨眨眼,视线盯着他手中的笛子瞧。
“想学么?”
枕惊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便罚你随我学笛子好了。”溯闲道,“过来,我教你。”
凑近了看,才发现这个有些脏兮兮的小哑巴生的眉清目秀,明眸皓齿。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每一下细微的颤动,都轻若鸿羽。
他不由自主地轻抚去枕惊澜脸颊上的黑灰:“对了,还没告诉你吧,我叫溯闲,没有姓。你呢?”
夕阳余晖下,竹影斑驳,两个人影相依偎。这或许是枕惊澜被洗去的记忆中最温暖的一段,如涓涓细流,流淌进了他的心间。
……
皇帝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择日处死敌国余孽,竹林的守卫增加了不少,连枕惊澜都不能随意进出。
最后一天怎么都不放行,枕惊澜便等到了后半夜趁着他们疲乏了,才偷偷遛进去。
竹舍里昏暗的烛火被笼罩在灯罩中,枕惊澜没在塌上找到人,才想转身便被人从身后捉住了双手拧在身后。
烛火被吹灭了,那人已经撕扯开了他的里衣,炙热的手在他光滑如玉的背上摸索着。枕惊澜被压在书案上,案上的东西被扫了一地。
……
(此时一波河蟹飘过)
……
不知过了多久,溯闲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在他耳边沉声道:“小哑巴,明日蛮夷的铁骑会踏平这一带,你有多远便逃多远……”
话音未落,他便趴在枕惊澜身上没了声响。
枕惊澜推了推他,摸到了一手的血。
枕惊澜:“……”
他忍着不适起来点了烛火,却见溯闲腹部的一道狰狞的伤口裂开皮肉翻飞,他分明记得昨日还是好好的。
枕惊澜找来纱布替他止血,忙活到天亮才把血止住。
溯闲迷迷糊糊醒过一次,抓住他的手问:“你怎么还没走?”
枕惊澜指指他的伤,摇了摇头。
“我死不了,你再不走,可走不成了。”
枕惊澜见他又昏死了过去,急的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发不出声。他知道一条隐蔽的小道,在这迷阵一般的竹林间,他走的比谁都顺溜。
他背着溯闲去找老袁,老袁是个大夫,这些年也亏得他照顾,枕惊澜才得以活下来。汤汤水水的药没少给他灌,该治不好的依然治不好。这些年下来老袁都快放弃了,但他有个儿子名叫袁火,比他还执拗,依然每天盯着枕惊澜吃药治病。医术学了个半吊子,每天拉着枕惊澜插科打诨。枕惊澜此刻却觉得,这个半吊子应该会比自己靠谱些。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走后,那几个狱卒再没回来过。如溯闲所说,蛮夷大军一夜间攻破城池,风周国皇帝突然暴毙,新皇继位,众将士士气低落,顿时溃不成军。
老袁远远就瞧见他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背了个人回来,忙喊袁火上去搭把手。
“小哑巴,这可是三十里啊,你背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就是不死也被你折腾死了。”袁火弄清那人是谁后,一惊一乍道。
他们的小村子还未为战火波及,依旧炊烟袅袅,一切如故。
枕惊澜眨了眨眼,仿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罢了罢了,你身上什么味?快去洗洗。”袁火摆了摆手道,“不用担心那人,我爹可是神医,死的都能救活。那话怎么说来着?能生死人肉白骨,对,就是这个……”
枕惊澜听着袁火絮絮叨叨,笑着一点头。
待他走远后,袁火收起神情,走到院子里,取出笼中白鸽,取血画符。
“天魔已找到,我希望你们能信守承偌。”他话音才落,符纸便燃烧了起来,最后化为灰烬,被风吹散。
溯闲躺了足足三天才醒,醒来便听到屋外有人在争吵,或者说是一个人在气急败坏的说着什么,一个默不作声。
“再不走,蛮子可就打过来了,带上他就是死路一条!”
“先不说别的,他本就是蛮夷皇子,把他留在这也是对他好。”
“你怎么就不明白,皇帝死的不明不白,他好好的身上就带了重伤,没准就是他与蛮子里应外合,刺杀了皇帝,开了城门。他与我们本就是敌人,你救了他,就是通敌叛国!”
“便是通敌叛国又如何?”溯闲扶着门框,仅着单衣,面色十分苍白。待枕惊澜跑到跟前后,揉了揉他的头,“他懂什么?”
“你……小哑巴,跟我们走!”袁火见不得这两人黏一块,作势要去拽人。
村外马蹄声渐近,已有惨叫声不时传来。
溯闲搂住枕惊澜,手指在他侧脸划过:“我说过,你要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袁火只觉体内一股无名火在升腾。
——这都是为了谁?你自己看看你三番两次救了个什么玩意!
“小哑巴,我再问你一遍,你走不走?”
枕惊澜见了眼溯闲,坚定摇头。
“好,我走!”
……
相似小说推荐
-
秀才遇到兵 完结+番外 (未时蟾) 晋江2018.10.08完结明明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子,为什么天妒英才,不但在赶考途中遭遇旱灾,撞到了超凶的守卫大哥,最后...
-
拐个影卫来探案 (临水照月) 晋江2018.09.24完结258 营养液数:113 文章积分:8,136,443凭空冒出的死者家属,救了被冤枉成凶手的影卫,破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