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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赠一朵菊 (草根子)


苏和子大约剃度时将慧根与烦恼丝一同剃掉了,无知无觉似的,哼哼道:“橘白那丫头亲眼所见,这还能有假?和尚我还悄么声地给那小子烧过纸呢……”
烧纸?金蕊心火猝然升起,苏和子看了他一眼,吓出一身汗。
好家伙。他怎么感觉这狼崽子想烧了他呢。
大伯子取了竹竿子和粗麻绳,一群山猴子七手八脚地将这倒霉和尚捆了,一人一嘴啐道:“倒霉秃驴子!老实交代,跑这儿来作甚?”
人傻心大的倒霉秃驴也不跟这群山猴子计较,老老实实道:“和尚避灾来的!那群吃人的狗要吃和尚肉!”
秃驴子一张大嘴口若悬河,东拉西扯讲了些有的没的,讲得口干舌燥,大伯子从一堆唾沫星子里好容易扒拉出一丁点有用的,捡破烂似的东拼西凑,总算是拼出了一点屁话。这点屁话里面大伯子只听懂了一句,然而就是这一句,唬得他站不稳脚。
苏和子说有人偷梁换柱,混入了神曲。神曲之人皆持有通关玉牌,人手一份,不带重样的。通关玉牌制作工艺复杂,基本没有人能伪造,而神曲外部设有结界,没有通关玉牌之人连神曲大门都看不见,更甭想混入其中。
这个被偷的“梁”正是冬凌,而换来的“柱”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相貌、声音跟冬凌几乎一样,导致橘白都差点被蒙混过去。只不过橘白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冬凌成天端着架子,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恨不得将尾巴翘到头顶上去,多年来狗改不了吃屎,怎么可能会突然夹起尾巴重新做人?深谙此理的橘白怀疑冬凌脑子被驴踢了,暗戳戳地观察多日,终于明白——这货不是脑子坏了,而是被夺舍了。
橘白对此喜闻乐见,于是将平日里在冬凌那里受过的气变本加厉地还回去,“被夺舍”的冬凌忍无可忍,终于撕开了面具,将橘白一脚踹入贼窝,顺便将刚好来串门的倒霉和尚一并打包丢走。
兴许是“冬凌”打包技术不够纯熟,叫苏和子钻了空子,泥鳅似的溜走了。贼窝附近到处是长鼻子狗,苏和子跑起路来那点膘抖得跟波浪似的,简直像行走的肉包子,立马勾`引了一群垂涎三尺的长鼻子狗,甚至包括一只长舌猴子。
大伯子惊恐地看着金蕊:“那眼珠子恐怕真的已经……”最后四个字生生卡住——死灰复燃。
金蕊仿佛没听见,转头对含辞微笑:“小和尚,回家吃甘蔗。”
·
是夜。风扫过竹林,叶子簌簌作响,铜黄的眼睛在枯叶堆上爬行,黑暗中蛰伏着低沉压抑的兽吼声。
一串细碎的铃铛声敲碎了沉寂的空气,一双黑衣身影自竹林穿过,藏匿于林中的长鼻子怪人相继探出身子,以匍匐之姿环绕二人四围,个子瘦小些的那位踉跄了一下,身量颀长的黑衣人拉了一把,长鼻子怪人忽而逼近,高个的那位将矮个的背起,轻快地从长鼻子怪人中间穿行而过。
幽暗的荒山中隐着一处洞穴,这洞穴在乱石与杂草当中,隐匿得相当完美。黑衣人径直走入洞中,石壁上亮起一簇狐青的火光,兀自飘在二人身前,一步步将人引入洞穴深处。
火光幽微的洞顶,细心的人可以看到,身子干瘪的小猴子壁虎似的攀附其上,伸着长舌贪婪地舔舐着石壁上的枯血。有一段路,洞壁是湿的,不断有滴答滴答的水声,而洞里弥漫开来的却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小个子的黑衣人身子微微前屈,一手捂着口鼻,一副恶心想吐的样子,另一人则波澜不惊,甚至伸手拍了拍那小个子发颤的背部。
行了一段路,前方忽现亮光,那引路的火苗停滞不前,高个的黑衣人开口说道:“到了。”
话音才落,亮光处传来声音:“来者何人?”
高个黑衣人缓缓走过去,一身破烂黑色麻衣出现在光亮之中,寒碜得无处遁形,腰上系着的银铃铛也因年岁久远而微微发黑。他撸起左手上裹着的碎片似的破布袖子,露出一块造型奇诡的刺青,乍一眼看去,那刺青活似一只圆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里面的人见了,低头行了个礼,而在他低头之时,黑衣人袖中忽然甩出一柄弯钩,毒蛇一般绕着他的脖颈狠咬了一口,鲜血飞溅,那人连个屁都没放,当即一命呜呼。
这时另一名黑衣人才紧跟着走进去,甫一进入,便发觉此处燥热异常,洞内亮如白昼,洞壁非常平滑,整个洞府圆底穹顶,黑衣人没来由打了个寒噤。
这儿简直像一座坟。
周围的石壁也有古怪,里面不时传来流水的声音,仿佛整个石壁是中空的,内里淌着溪流。
在这样土地干燥、寸草不生的洞里,竟然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树,树冠亭亭如盖,叶如细丝,流瀑般垂下,而瀑色如墨。
黑衣人进来之后,洞中忽然躁动了一阵,几颗脑袋从边上探出来,转动眼珠子张望了一番,在看见来者之后又缩了回去。这洞穴里竟然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圈人,还有那么几个盘腿围坐,都是光头和尚。躺着的一动不动,若不是有几位打起了呼噜,真跟死猪一样。唯有一个高个子,肃穆地站在一旁。
整个洞里,除了断续的呼噜声、翻滚声,一点人声都没有。
小个子黑衣人眼神一亮,毫不犹豫地向那高个子走去,高个子转过身来,一双发青的眼睛将黑衣人吓了一跳。
高个子:“你是谁?”
黑衣人长长地舒了口气,将面纱掀开,露出一双杏眼,鼻尖一点痣格外瞩目:“橘白,是我。”
橘白见了冬凌,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要骂人,然而此时虎落平阳,张着嘴只能蛤蟆似的发出哇哇怪声,橘白心里更气了,都是冬凌这混账王八给害的,这样一想,她怒目推了这混账一把。
冬凌猝不及防,一屁股摔了一跤,另一个黑衣人快步走过去,一只手伸出,似乎想拉她一把,然而又莫名其妙地迟疑了一下,手要伸不伸的,活像只怯懦的王八,等他纠结完,冬凌都已经爬起来了,王八只好悄么声地缩回破烂壳里。
平日里喋喋不休的管事妈子橘白成了这副蛤蟆德行,冬凌喜闻乐见,便不计较那一推之仇,她原本就是来救人的,当下便拉了橘白:“我带你出去。”
橘白却犹疑了片刻,目光落到她身边的黑衣人身上,就是她犹疑的这片刻时间,洞中忽然传出一声冷冰冰的笑声。燥热的空气一瞬间竟叫人不寒而栗。
黑衣人蓦地转身,腰际的铃铛声越发衬出一股死寂感。
冬凌诧异极了,指着黑衣人身后的方向,讲:“方才那声笑分明是这里传出的,你转向那边做什么?”
话音未落,又闻一阵笑声,这笑声沿着弧形的石壁转了个圈,黑衣人将冬凌推到身后,警惕地四处张望,轻声叮嘱了一句:“待会你别管我,逃得越快越好……”
“呵呵呵,这是在交待遗言呢。”那声音猝然又起。
冬凌讶然,隔这么远都能听见?
黑衣人眼睛一眯,袖中长钩飞出,锐利的尖钩正刺向一个人。那人身形颀长,一张白脸上戴了一块残破的黄金面具,堪堪遮住左脸的上半部分,戴了跟没戴无甚区别,露出来的那四分之三的脸足以标识他那张过分俊逸的脸。他左手握着一根拐杖,走路的步子也迟缓,像是左脚有疾。
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长钩,他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侧了个身,毫不费力便躲了过去。黑衣人神色一凛,手往回收,长钩随之拐了个弯,竟折回去咬向那面具人的后颈。
面具人闪也不闪,将拐杖往后一挥,只听金属相撞发出了刺耳的一声锐响,长钩便弹回去,直直地刺入了石壁上,黑衣人拔刀往牵制钩子的链子上一砍,随之持刀奔向面具人,与他近身相搏。
面具人岿然不动,待黑衣人走近之时,手中拐杖一扫,黑衣人纵身跃起,一条挂着尖刀的细链子与此同时向面具人飞去。后者不慎被划了一刀,唇角笑意却更深,幽幽道:“卜狼……你可真是头白眼狼。”
被唤作卜狼的黑衣人闻言面无表情,那尖刀嵌入面具人的皮肉,带着锁链将他捆住,卜狼回头对冬凌道:“快走。”
“晚了。”像是贴着耳朵在说话,三人几乎能感觉到喷在耳边的气流。
卜狼猛地转头,却见原本捆在面具人的身上的锁链竟然扭头张牙舞爪地扎向了他!冬凌慌忙推了卜狼一把,而卜狼却纹丝未动,转而将她挡在身后,尖刀割伤了他的脖颈,血液一时喷溅如洪流,他不知痛为何物一般还推开冬凌,扯下腰带底下藏着的一根银丝,紧紧攥在手上,不知死活地扑向面具人。
那银丝上面布满了极细密且锋利的尖刺,一旦落到人身上,剥皮削骨,必见血光。
面具人左脚有残疾,左手上还拿着拐杖,薄弱处必然在左边,然而卜狼却一意孤行地全力攻击他的右边,更确切地说,他在攻击面具人的右臂。
面具人的从容被他不知死活的猛烈攻击所打乱,猝不及防被银丝缠住了手脚,此时卜狼才回头怒喝了一声:“滚出去!”
冬凌一咬牙,拉着橘白拔腿便跑,然而面具人左手拐杖像毒蛇一般,忽然缠住了橘白的腿。冬凌在心里暗骂,这管事婆娘没事养那么长一双腿做甚!早该削了它!
橘白心知逃走无望,甩开冬凌,用眼神告诉她:“滚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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