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枫许久没有做过这些事,经金蕊一说恍然大悟,他再一想就怒了:“你是不是早就想到这一点了?怎么早不说!”
金蕊笑眯眯地讲:“说出来还怎么看你表演啊?”
王寻知这边是不行了,还是得找到幼盈小姑娘。所幸那档案簿子虽然没有记载三十年前的,好在可以排除掉有记载的一片区域,三人一座坟一座坟地找,本以为要找许久,没想到才半个时辰就找到了。
这座墓修得与寻常人的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它的周围有三根立柱,柱子上分别画了一道符。含辞发现其中一根柱子上端缺了一角,上面的字符也因此少了一块。
难怪食影仙人会被放出来了。半枫将三根立柱上面的咒文都看了一遍,大致知晓是个什么内容,然而要他补全,简直痴人说梦。正为难之际,含辞却席地而坐,一边捏着佛珠,一边闭目念经,不知念了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随后便见他要来半枫的笔,在墓碑上写了一行字,金蕊认出了最后一句——魂归来兮。
含辞讲这是佛经里记载的还魂经。半枫对经文的效用表示疑心,而金蕊却微微笑着,一副神气飘然的样子。
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什么反应,半枫叹了口气,他都准备拍拍屁股走人了,就在这时,一股青烟自坟头冒出,他顿时一喜——竟然有用!
当下他就取出纸笔,将那些解不开的谜团一一道来,结果对方的回应让他大吃一惊,因为第一句话就写着:我是王寻知。
王寻知到底是做惯了捕风使,向来是他问别人问题的,哪有被别人问的道理。原本还是半枫在主导谈话的,结果到后面发展演变成了王寻知单方面的倾诉。
原来麻胖子千方百计要进的厨房里果然藏着秘密,他那天检查伙食时,本来一无所获,没想到后来杜仲天进来了,他忙躲了起来,没想到无意中看见杜仲天在蒸饭。
这种蒸饭的方法十分古怪,但麻胖子见多识广,他恰巧在闹饥荒的地方见过——这是一种增饭法,将煮熟的饭浇上水再蒸一次,做出来的饭叫双蒸饭。饭量本身没有变多,但是却能让人产生饱腹感,而且非常松软。然而吃双蒸饭,饱得快,饿得也快。所谓的饱,不过是假象。
可怕之处在于,当年饥荒时,吃了双蒸饭的人,大部分全身浮肿,而后死掉,死状极其难看。
杜仲天做出这种事背后的原因不难猜测,无非是不愿付工钱,便在伙食上做手脚,害死一个赚一个。麻胖子本来打算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让这坏心眼的狗东西身败名裂,没想到却被杜仲天发现了,杜仲天心狠手辣,将他掐死了。更枉为人的是,杜仲天还剜他血肉,烹之,让他昔日一同干活的兄弟在不知情的状况下食用!
半枫有一点疑问:“那你最后的死状怎与四狗一样呢?”
麻胖子解释说,他弥留之际碰到了食影仙人,被吞噬了。又因为身上怨气太重,影响了食影仙人,故而将它带到了码头。原本是想找杜仲天报仇,没想到控制不了自身怨气,反而任其暴走,害了不少昔日兄弟。
“怨气不消是因为杜仲天,不如将他杀了。”金蕊道。
半枫看他这副隔岸观火的态度,简直比自己更甚,顿觉无奈,只道:“杜仲天已经疯了,整日担惊受怕的,生不如死,放过他吧。”
对方沉默许久,才道:“不只是我,还有另一位兄弟,尚未死透就被装进棺材里,在棺中醒来,绝望又害怕,也遭她所食。如今怨气已经不受控制,她的本事大大增强,不只针对杜仲天,春城所有人,都会成为她的食物。”
“你说幼盈?她为什么要杀人?”半枫道。
“食影仙人是幼盈之影所化,但她跟幼盈不一样。幼盈自小被关在黑屋子里,养成了自闭的毛病,她怕人,不喜跟人接触,所以食影仙人才要将所有人都吞噬。”麻胖子道。
闻言,金蕊忽然开口:“开棺。”
半枫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开棺将吴幼盈的尸体一把野火烧成灰,然后抛入江中,食影仙人自然随之消失。但是这样做实在是有违道德,于是他讲“不可”。
含辞说:“金施主,半枫施主,让我来吧,我想试一试。”金蕊立即皱眉道:“不行。”
半枫两眼一眯,心想,他这是容不得小含辞有任何差错啊,多年前的那桩事还真给他留下阴影了。
被金施主拒绝了,含辞敛眸,欲言又止,此时忽然一阵怪风起,墓碑上滑落一行血字——她来了,快走。
金蕊当即将含辞往半枫身边一推,半枫会意,将含辞带到立柱以外的地方,只见四围的坟茔中冒出无数幽蓝鬼火,草木簌簌,地面赫然出现一只庞然大物——食影仙人贴着地面匍匐,像幽潭中潜行的蛇影,迅速逼近了金蕊。
金蕊脚尖在地上一蹬,身子脱离地面跃到半空中,指尖夹一朵金花,三两下飞向地上的影子。金花落地之时根茎如钢针,扎入地里,裂石而生,花瓣闪着耀目金光。
食影仙人闪得极快,眨眼之间全然隐了踪迹,再一晃,便看见它的锐爪伸向金蕊脑后。观战的含辞心猛然一悬,却见金蕊从容避过,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袖口一挥,天女散花般,数朵金花纷纷然落下,落地生根,瞬间长出一片郁郁花海,金色光芒将地面完全遮盖住。
食影仙人无处可遁,慌忙躲闪,一时之间不知所踪。
这时,墓碑之上出现一个黑影,极不安地扭动,像一个瘦小又无助的人在地上打滚,双手疯狂地撕扯自己的面皮和头发。墓碑上有血迹黯然滑落。
含辞念往生咒,超度幼盈姑娘不安的魂魄,恍惚之际隐约看见一个扎着辫子、穿着灰红衣裳的小姑娘坐在石碑上,安安静静的,一双清亮的眼睛呆呆地看他,含辞回望她,冲她露出友善的笑容,好久好久,她的目光落到地上,墓碑上的黑影渐渐停止了扭动与挣扎,慢慢地平静下来,小姑娘拉起黑影的手,一人一影向着山头跑,良久,消失在夕阳的暖红中。
含辞睁眼的时候,眼前却是金蕊的眉眼,他拍含辞的脑袋,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一行人踏着夕阳漂在江上,半枫摇着橹,想着船的失而复得。他知晓一切并非偶然,而且这还船之人应该还是个熟人。
许多年,他早有察觉,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
闲着没事,他对着茫茫江面喊了一嗓子:“喂,我知道你盯着我好久了,跟我说说呗,你想要什么啊?”
江岸石壁荡起回声,以空旷作答。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管怎么说,兄弟,多谢你仗义出手!”
毫无缘由地,半枫相信,那个人一定听得到。
船在碧波荡漾的江面拨开层层涟漪,水波漾过的地方,顶着一头乱发的一颗大眼红嘴的鬼头唱着歌鱼儿似的蹿出水面。
咚。溅起朵朵水花。
(三十七)五羊晚报:行舟夜赏鬼傩戏
江面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船桨拍着水,拍起水声激荡,天光云影皆在碧清中飘摇,水草和树影也探头探脑,日光之下,斑斑驳驳。
船行了两日,夹岸青峰渐矮,偶尔可见三两茅草屋自葱茏草木中钻出,炊烟徐徐而飘,有白鹭嘴叼银鱼涉水掠过,天空一半酡红一半浅金,日色沉沉。
黄昏的时候,水面上染了一层黄澄澄红彤彤的光。
金蕊懒懒地倚靠着船篷,嘴里咬着一朵小菊花,目不转睛地盯着念经的小和尚。
含辞念经时全然忘我,声音很轻,远观似画。恍惚之间,一朵金花落在衣襟上,含辞微怔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却见金蕊闭着眼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他继续看经书时思绪竟开始纷乱,那朵小小的金花像一只小蜜蜂似的,嗡嗡地叫,闹得他昏昏的,还总感觉自己被一双眼睛紧盯着。
含辞忍不住一心二用地思索,是金施主么。
半枫不晓得从哪找出来的一壶酒,得意洋洋地刺激金蕊,胡乱讲了些歪理,说什么“不喝酒,活似狗”,还讲“量小非君子,无酒不丈夫”。
金蕊只是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他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愣是叫半枫将还没讲出口的那句“感情深,一口闷”给憋了回去。
“别真一口闷啊喂!”半枫将酒壶拿在手里抖了半天,眼睛都急红了。
金蕊朝他挑眉笑了一下,满脸的挑衅之色。
这酒后劲挺大,金蕊纵然没有醉得一塌糊涂,此刻脑子也并不很清醒了。人在神志不清时,心里的妖魔就爱趁机作乱。金蕊从来不是什么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的人,他有非黄泉碧落不能割舍的执念。
一些压抑的情绪涌上头,半枫瞧见他挪到含辞身边,眉目间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时之间隐隐明白了什么,虽然早有些模糊的猜测,但是亲眼目睹还是心惊胆战,一时拿捏不准是否该放任之。
含辞扭过头去,却见金蕊面上落了桃花,满脸满眼皆是桃花色,一双眼睛如盈盈春水,此刻竟然迷离又柔和,往日的攻击性一扫而空。
小和尚不动如磐石大钟的心莫名响了一下。
金蕊皱着眉,捧着面前人的脸,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讲:“你不准跑!”
不光是含辞,连半枫也被吓了一跳,这货在说什么玩意儿?
金蕊忽然一把扯住了含辞的衣袖,一时之间半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不阻止小含辞怕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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