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朕态度坚定,王若钧也没辙了。指望曹矩反对还不如指望地砖突然会说话,他只能把目光投向谢镜愚。
谢镜愚照旧恭恭敬敬地行礼,而后才开口:“早朝时,陛下已经说得很清楚。但臣还有几事不明,还望陛下为臣解疑。”
“说罢。”朕喝下最后一口茶,随手搁下杯子。朕这个主意早前没和他提过,朕倒要听听他是什么意思。
“谢陛下。”谢镜愚一躬身,“陛下想要诸位亲王出任朝中官员,这的确符合本朝法典。但毕竟身份不同,臣不明的头一条便是,诸位亲王就任以后,也要参加吏部每年的考核么?”
吏部每年年底都有考核,干得好的提拔,干得差的贬职。自朕去年让吏部严格考勤、裁除冗余后,官员偷懒的可能便大大降低。
——想混吃等死?
——没门!
“那当然是要考核的,标准就和其他官员一般。”朕颔首,而后一笑,“虽说他们干得差朕也不会削了他们的一品亲王衔,但朕可以罚他们的俸啊!”
谢镜愚点了点头,接着问:“这正是臣不明的第二点。陛下也说了,无论诸位亲王干得如何,他们都是亲王。若是所有官员都如此想,那还有谁敢让诸位亲王动手呢?又有谁敢说诸位亲王的不是呢?”
朕一想也是。亲王不想干活儿,只要拿出身份压一压就行了,搞不好还有很多人愿意帮他们干。“那就改改——吏部考核完以后,朕再亲自检查一次。要是有谁回护包庇,朕第一个罚他,且是重罚!”
“陛下此法极佳。”谢镜愚再次点头。
朕瞧他并不是到此为止的意思。“是不是还有?”朕问,一转眼却瞥到曹矩一脸“居然还要让陛下考核?如果我是亲王那我宁愿光领饷”的表情,顿时有点乐。
“是,陛下。”谢镜愚第三次点头。“这最后一条则是,陛下早朝时只提了诸位亲王。但臣以为,若是诸位亲王可领实职,那就还有一人更该领实职。”
此言一出,王若钧和曹矩立即转头看他,满面惊异。因为这个指代很明显,就是阿姊。论功绩,阿姊确实比诸位亲王都配得上;问题只在于,历朝历代都少有让女人出任朝中官员的情形。
朕只当没注意到王若钧和曹矩的过度反应。“你说昭阳长公主?这个朕自然考虑过。之所以朕早朝时不提,是因为朕已经想好让长公主做什么了。”
这下,三个宰相都齐刷刷地望着朕。
“朕要令昭阳长公主出任左卫大将军。”朕道,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
谢镜愚先是一愣,继而不自觉地露出笑容。“陛下考虑万全,臣没有意见。”他恭声道。
王若钧原本想说什么,但见谢镜愚如此,他喉咙滚了滚,到底咽了回去。“陛下知人善用、不拘常理,实乃我朝之福。”
其他两人都赞同,就算曹矩还有些接受无能,也没意见。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但以朕的预料,诏令如此颁下去,雍蒙可能还好,其他几个亲王有很大的概率叫苦连天。为了避免他们换着花样来找朕求情,朕已然打定主意,冬至大朝会以后就摆驾汤泉宫,等快到元日再回来。元日大朝之后,事情已然板上钉钉,再求情也是没用的。
什么?问朕突然去别宫的理由?
天气冷,朕泡个温泉不行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不认识汤泉宫?
那华清池肯定认识吧?
【我什么也没暗示,正经脸
第50章
汤泉宫位于兴京东面骊山脚下, 距都城约莫三四十里路。其汤历史悠久,早在始皇初就砌石起宇, 从天子的游幸之地正式成为别宫。从那时到现今的数百年间, 历代帝王多加修缮,慢慢演变成如今称得上可观的规模。
这倒是让朕捡了个现成的便宜,毕竟叫朕自己掏钱修新的宫殿是根本不可能的。再加上早年父皇偶尔去过几次, 楼台水道之类已大致整饬过。如今朕要再去,命人打扫一下主要殿宇就成了。
故而,朕一面将此事吩咐下去,一面让诸位大臣仔细商议宋远道的名单。等他们得出个各方都相对满意的结果后,汤泉宫也整理干净了——
相比雍蒙被公推接替吏部侍郎的位置, 其余亲王的职位可谓乏善可陈。在冬至大朝会上,朕命刘瑾当着百官的面念了敕令, 次日便按计划出兴京东门、前往别宫。
虽说汤泉宫和兴京不算远, 但毕竟有些距离。几个宰相商议之后,拟定了一份方案——朝中留两位宰相处理大小事务,剩下一人在汤泉宫御前听诏;为免来回奔波,每人轮值十五日。顺序自然照资格来, 先是王若钧,而后曹矩,谢镜愚最末。
汤泉宫里大大小小的温泉有十来处,本是方便帝王携带妃嫔之用。然而朕后宫空虚, 基本派不上用场;这也是朕让人只收拾主要殿宇的原因。按例,官员应该住在宫外;但房子空着也是浪费, 朕便让王若钧暂住瑶光楼。若有官员因急事前来也一并暂住,还可以省下通传和觐见的时间。
至于朕自己,则住飞霜殿。御汤就在飞霜殿南面的九龙殿中,长宽数丈,用莹澈白石砌成莲花的形状,边缘上下三层台阶,中间的喷水眼也是莲花造型,引自温泉活水。在里头泡澡泡到昏昏欲睡,不得不说,确实非常惬意。
然而,这种舒服的日子没过几天,雍至就自己跑来了。“陛下,您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故意做出一副哭丧脸,“让臣等累死累活,陛下自己却跑到汤泉宫来!”
因为是私底下,朕没和他计较用词问题。“你这才干了几天啊,二哥?”
“这是几天不几天的问题么?”雍至立刻反驳。仿佛是觉得自己口气太重,他又赶忙找补道:“陛下是为了臣好,臣当然知道。可是陛下,您要想想,就算臣等贵为亲王,那些个杂事也是从没办过的。这一来就要做这么多,年终还要陛下亲自考核……陛下,臣丢脸没关系,可臣总不能连累陛下的脸面啊!”
朕不由哑然失笑。朕的预料果然没有错——除了雍蒙,其他几个亲王都是叫苦连天。“怕连累朕的脸面,好好做事就行了。这不是给了你们一个来月的时间熟悉么?还不够?”
雍至一时无语。“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会,学就是了;一开始做得不好,后面做好就行。”朕摆了摆手,而后故意问:“你刚刚一口一个臣等,臣等除了你还有谁啊?”
“当然是全部的!”雍至张口就来。见朕挑眉,他憋了半天,才小声补充:“除了老四,还有长公主殿下……”
朕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你瞧,这不就是了?四哥做得,二哥怎么做不得?”朕好笑道,“若是朕没记错,四哥的事情还更多罢?”
听朕这么说,雍至相当不服气。“老四是什么人,怎么能和我们比呢?”
“那二哥说说,四哥哪里与众不同了?”朕愈发好笑。
“老四啊,真是哪里都与众不同,打小就与众不同!”雍至道,颇为振振有词的模样,“容貌自不必说,文采也自不必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才华满得简直无处安放!骑射之类也拿得出手,更不用提谈吐有礼进退得宜!臣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这几个兄弟,当年就没一个比得过他!”
当年没一个比得过他?
朕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不由嘀咕起来。朕还是九皇子时,极其不起眼,雍蒙的光环把朕盖过去很正常;但说到没一个,岂非太子哥哥也包括在被雍蒙比下去的范围内?平心而论,太子哥哥能被立为储君,确实沾了嫡长子的光;可事实和说出口是两回事——
雍至这么说,是只有他这么想,还是大家都如此心照不宣地默认,甚至包括雍蒙自己?
雍至没察觉到朕的心思。“如今大局已定,陛下肯定也知晓,臣不怕说实话。当年太子薨了,父皇要重新立太子,臣等都以为会立老四。”
他说的这个朕确实知道。“确实,朕也如此以为。”演戏演全套,不是么?
“到头来,我等却发现,”雍至又道,略有自嘲地一笑,“父皇不愧是父皇,看得就是比我等深远。陛下即位至今,还不到五年。然而,匈奴灭了,吐蕃臣了,西北西南全数平定。如若不出意外,二十年内都不会再起波澜。如此辉煌的功绩,莫说老四做不到,就怕连父皇都没预料到。”
“得得,朕都被你夸得飞起来了。”朕赶忙叫停,“还有,别以为用父皇的名头给朕戴高帽,朕就会收回成命。”
雍至顿时又变成一副哭丧脸。“陛下,臣知道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是,”他稍稍放软声音,“给臣等调个闲职总可以罢?”
“那怎么行?”朕拉下脸,“若朕说要封你们官职,却给可有可无的虚衔,传出去得多难听?便是你们不介意,朕也介意得很。再者说了,诸位哥哥都是天潢贵胄、人中龙凤,怎么就担不得一般人担得的职位?今日之事若是有第三人知道,朕才要担心二哥的脸面呢!”
“陛下,臣还是觉得不太妥当……”雍至持续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