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一听脑袋就大了。所以谢镜愚没生气,然而错以为朕对诗词歌赋极有研究?“这……”朕刚想说咱们还是走吧,转念一想,这样可能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如将错就错,以后再慢慢解释得了。
谢镜愚的误解果然如朕所猜的。他凑过来,在朕耳边低声道:“臣知道他们都远不及陛下,但聊以解闷还是可以的。”
朕一时间哭笑不得,但也不好立刻反驳。“那就随便看看吧。”
此时诗会已经进行到中途,写完的诗挨个儿张贴在边上,令众人公开评判。因为有侍卫,朕很顺利地挤了进去,抬头看第一首——
“神灯佛火百轮张,刻像图形七宝装……”
神神叨叨的……
朕心里嘀咕了一句,再看第二首——
“上元高会集群仙,心斋何事欲祈年……”
更不得了,都自比群仙了!
朕委实不耐烦,接着看下去的动力都要失去了。所幸第三首还可以——“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前面两首词藻华美,然而尽堆砌一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这首却难得接了地气……
“臣也觉得这首不错。”因为边上人实在太多,谢镜愚又凑过来悄声道,“后头两句,正是今日的真实写照。”
朕转头瞧了瞧他近在咫尺的脸,同样凑到他耳边。“知朕者,谢相也。”
这话效果立竿见影,谢镜愚耳朵根立刻染了一层绯红。朕瞧着有趣,故意又吹了两口气。谢镜愚反应过来,立刻向后躲了躲,一脸不赞成的模样。
朕很想说朕可是和你学的这个,但毕竟大庭广众之下,私底下的小动作还好,真做什么是不可能的。“人太多了,这就出去……”
“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谢兄。”
朕话还没说完,一把清越的声音就突然横插过来。朕听着相当耳熟,回头一看——
雍蒙不知何时出现了,站在不远处,身着常服也是鹤立鸡群,一脸笑意吟吟。
“……魏王殿下!他是魏王殿下啊!”
“那谢兄是谁?难道是谢相?”
边上百姓立即起了骚动。朕即刻明白为什么雍蒙只叫谢镜愚……他要是脱口一句九弟,朕这微服就变明服了!
事出突然,谢镜愚看了看朕,而后走到朕前头。“臣见过魏王殿下。”
人群骚动得更厉害了。朕很能理解,毕竟光谢镜愚一个就要引发拥堵,再加上雍蒙……兴京城两大流量齐聚,再不走就真脱不了身了!
“上元佳节,便不要一口一个殿下了。”雍蒙依旧一副可亲模样,“我刚在楼上喝酒,却偶然望见谢兄在此。机会难得,可否请谢兄赏脸移步?”
虽然雍蒙口称谢兄,眼睛却望着朕。谢镜愚也回过头,用目光征求朕的意见。
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赶在众人发现他俩的目光焦点都是朕之前,朕极轻地点头,心中却在怒骂——朕料到可能碰见一二熟人,但这熟人怎么会是雍蒙?
作者有话要说:
雍蒙:自然是为了修罗场。
第29章
论起其中原因, 却不怎么令人意外。
雍蒙素来爱与客燕饮、讲论才艺,自然不会错过上元赛诗会这样的活动。但直接出面又太过隆重, 他便包下了边上的酒楼, 既可以随时观察进度,也不致错过有兴趣的人。
……所以今天的事算守株待兔的一种?
朕一时无语。归根结底就是不该念那半首青玉案、还被谢镜愚听见,朕实在该再警醒些。至于现在……虽然约会半路被打断很是不爽, 但也不失为一个查明雍蒙所图的好时机。
一打定主意,朕便收敛心思,仔细听雍蒙说话。
“……多年来,臣还未曾见陛下有此雅兴,便大胆相邀。若是贸然搅扰了陛下, 还望陛下体谅。”
说完,雍蒙深深弯腰行礼。朕瞥了一眼谢镜愚, 发现他也正望着朕, 面上带着不明显的歉疚。朕对他小幅摇头,口中则道:“魏王起来罢。朕今日微服出访,只是想与民同乐。既然这样都能碰上谢相和魏王,那也是天意如此。”
雍蒙直起身, 闻言轻轻一笑。“能碰上陛下,臣的运气已是很好。而谢相能在臣之前碰上陛下,更是时运极佳。”
不知道是不是朕的疑心病又犯了,现在朕听雍蒙的每句话都像是别有它意。朕自不可能说朕约了谢镜愚, 但雍蒙有没有可能猜到?按他出现的时机推算,他应该没看见后头朕的小动作, 但他在楼上往外望时可能看到了谢镜愚在朕耳边说话?
“确实如此。”谢镜愚接话,仿佛他只听出了字面意思,“能为陛下作陪,是臣莫大的荣幸。”
朕又仔细想了想。就算雍蒙全看到了也没什么,毕竟真正逾矩的地方只有朕和谢镜愚两人知道。“既然是上元佳节,就不要谈时运之类的了。”朕及时岔开话题,“不如魏王和朕说说,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雍蒙面上笑意愈深。“若是什么收获也没有,臣怎么敢请陛下和谢相赏脸呢?”
所谓的收获,诗句是免不了的。不得不说,雍蒙的品位确实高雅,连着好几首都是用词清新、不落俗套。而后,他又引荐了两位能人。其中一人做得兴京城里最好的乳糖圆子,另一人则扎得兴京城里最好的龙灯。
“虽说这乳糖圆子不及宫中所赐,但也别有一番风味。至于龙灯,街市上所谓的龙灯都是粗鄙之物;若他能为陛下扎灯,一定会做得活灵活现。”
听起来噱头很足,但朕一点兴趣也没有。“朕还从不知道魏王涉猎竟如此广泛。”
雍蒙素来是聪明人,一听就让两人退了下去。“陛下可是不喜?”
当面挑刺不是朕的风格,朕就想了个好听的理由。“倒也不是。朕只是觉得,让他们仅为朕一人做圆子扎龙灯,还不如让他们做给更多的人吃、扎给更多的人看。”
雍蒙一副恍然大悟而后心虚受教的样子。“陛下爱民如子,臣实不能及。”
朕瞧着他毫无破绽的表情,着实有点失去耐心。照这种进度,等到走的时候还是在套话和太极。接着,朕又回想了下朕自洛府回兴京那一日、还有除夕赐宴那一日,心道不能一直坐以待毙,便状似不经意地往谢镜愚的方向瞟了一眼。
席上就三人,谢镜愚不可能注意雍蒙,自然一下子就接收到了。对朕的暗示,他似乎有点不乐意,但还是开口说人有三急、想暂时失陪。
雍蒙便让人给谢镜愚带路。等谢镜愚下了楼,他才笑道:“谢相素来博学多才、精明强干,中书令又迁了尚书丞,越来越得陛下青眼,实在令人羡慕。”
来了!
朕顿时打起精神。“这话若是别人说,朕还是相信的。可从魏王口中出来……”朕故意停顿了下,上下打量他。
“陛下莫非想说,臣与谢相乃是齐名?”见朕颔首,雍蒙却摇了摇头,好似有些失落,“陛下此言差矣。”
朕哈哈一笑。“难道众所公认尽是虚言吗?”
“众人公推,自不会空口无凭。然而,”雍蒙又摇了摇头,那股失落之意愈发明显,“臣自觉得,臣远不如谢相。”
“此话怎讲?”朕问,想知道他到底在后面准备了什么等着朕。
“若是只比相貌才学,臣和谢相各有所长,勉强可算平分秋色。何况,臣和谢相毕竟身份有别,不好相提并论。”雍蒙说着,轻叹了口气,“然而,谢相入可为中书令,出可为尚书丞;在为陛下解忧这方面,臣确实远远不及谢相。”
说到这里时,他眉宇间凝结着一股忧愁,令人见之不忍。
朕的疑心病却更重了一些。雍蒙这话是什么意思?明面上说是想为朕解忧,实际上却想要实权?
然而雍蒙下一刻就否决了朕这个猜想。“谢相为父皇一手提拔,如此能干也是当然。便是臣和诸位兄弟,也只有望尘莫及的份儿。”
朕一时没有说话。谢镜愚是父皇一手提拔的没错,但亲王遥领刺史、从此没有实权,明面上也是父皇的命令。关于朕才是父皇如此做的真正原因,雍蒙是否知道了更多?
“朝中之事,臣不能像谢相一样为陛下分忧解难,还能算是臣心有余力不足。可到了朝下,臣仍旧不能令陛下展颜,那臣真是无能至极了。”
朝下?无能至极?
话题展开太过急转直下,满脑子转着朝堂权谋的朕顿时有点懵。
“陛下,当年您住承庆殿,距臣住的安仁殿不过三五百步。十数年来,那三五百步还是三五百步,甚至还愈来愈远。”雍蒙又叹了一口气,“想陛下与臣,既是君臣,又是兄弟,然亲密犹不及……”他没指名道姓说谢镜愚,“臣每每想起,均觉得是臣的过错。”
朕听懂了,却更不懂了。怎么,雍蒙这会儿来和朕说要加强兄弟感情联系?是不是晚了点?“四哥多虑了。你我血脉相连,已是至亲,又何来疏远可言?”
雍蒙朝朕拱了拱手,满是歉意的样子。“陛下如此宽宏大量,自是臣的福气,可这并不能令臣于心稍安。若当年臣能常邀陛下走动,也不致陛下难得出宫还独自微服。”